穆岚听到璃月的话后,先是微微愣神,眼中瞬息闪过一抹复杂的神情。
过了片刻,她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既然你已拿定主意,为娘便也不再阻拦。只盼着你能平平安安的,切不可让自己陷入危险之境。”
璃月点头应下,还未等她再说些什么,一道声音便将其打断,“沈家小子,赶紧告诉老夫,这娃娃之前是被谁医治过。”
璃月一听便判断出这是魏老的声音,旋即对着穆岚道:“母亲,我需得先过去瞧瞧。那孩子先前发了高热陷入晕厥,此地缺少药材,我只能以针灸为其缓解了些许症状。如今魏老再次为其诊脉,我理应在旁观察。”
璃月刚刚从幔帐的另一侧走出来,便察觉到有好几道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于是疑惑地望了过去。
殿中烛火摇曳,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抬眼望去,便见殿中大门大敞着,方才那乌压压的一群差役以及相府护卫们已然不见了踪影。
想来在她与母亲交谈之际,他们悄然将绑匪带走,连同那孩童也一并带走去妥善安置了。
此刻,殿内仅余下沈澜之与魏老站在竹舆前,另有几个护卫与两个差役守在殿外。
沈澜之的目光投向璃月,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魏老,她便是您要找的人。”
璃月闻声抬眸,神色不卑不亢,上前去缓缓说道:“那孩子先前被关在阴暗的密室内,环境恶劣脏污,又可能受到惊吓,且饮食不良,因邪风入体才引发高热陷入晕厥。我也只是以针灸之法为其缓解了些许症状。”
她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一袭素色衣衫让她显得格外清冷。
苍白的嘴唇轻轻抿起,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接着道:“若有不当之处,璃月虚心受教。”
“小阿月在外十年竟有如此境遇?” 魏老感慨不已,说着,他看向穆岚,“想当年老夫二十几岁才初露锋芒,这丫头却才年仅十六岁。”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伸手轻抚下巴处的白胡子,不住地点头,“原以为京城传言有所夸大,没曾想这丫头真有几分本事。这竹舆上的娃娃之前被邪毒入侵,一度命悬一线,如今情况已然大为好转,只需回家后以药物内补,再静养一些时日便可痊愈。”
话落,魏老转头望向沈澜之,“澜之啊,这孩子配你,那是绰绰有余。”
正望着璃月的沈澜之微微一怔,随后轻轻咳嗽一声,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神色,悄然移开了视线。
“那婚约定下之时,两个孩子都还年幼,如今他们已然长大成人,” 穆岚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深意,“理应遵循他们自己的意愿。”
璃月此前就已经明确表示过不会过早嫁人,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以女儿的意愿为先。
不曾想这话似乎惹到了魏老,他顿时吹胡子瞪眼起来:“怎么,你这穆丫头当年不顾及与我儿指腹为婚的婚事,选择嫁去苏家,成了高高在上的相国夫人,如今连你的女儿也不愿遵守约定了?”
“澜之如今已是及冠之年,小阿月也过了及笄礼,若不是当年出了那事,两人的婚事早就该办了,你又在这里瞎掺和什么。”
穆岚见他这么多年一直揪着这件事阴阳怪气,心中的忍耐也到了极限,“您慎言!当年我对魏程便没有男女之情,他亦有爱恋之人。我不知道他在您那儿说了什么,也不清楚他因何没有娶妻,可我穆岚不欠他什么。”
“魏老,我看在您与家父多年的情分上从未顶撞过您,可今日我便是逼着自己摆出您口中所不耻的相国夫人身份。阿月是相国嫡长女,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少拿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压她!”
穆岚本就出生于京城中显赫的家族,嫁入相府多年备受尊重。如今,她挺直了脊背,气场全开,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凌厉之色。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璃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从未想过在自己面前一直温柔慈爱的母亲还有这样的一面。
沈澜之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微妙,连忙打断正要说话的魏老,“魏老,璃月年纪尚小,岚姨与她分离十年,如今才得以母女团聚,自然不愿她过早嫁人。”
璃月察觉到他的视线隐晦地从自己身上掠过,微微一怔。
接着,沈澜之望向穆岚继续说道:“婚约之事,不妨暂且搁置。璃月既有这般医术天赋,理应以精进医术、增长见识为先。待她更加成熟稳重,对人生有了更为明确的方向之时,再来考虑此事也不迟。”
这话一出,众人皆有些意外,却又与璃月的想法不谋而合。
沈澜之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又道:“况且,这里也不是适宜谈话的地方。我已让差役们和几个护卫连夜将人押送回京,那些孩童也被带到最近的镇子里先行安置。如今这宝相寺旧址确实不是适宜久留之地,我们也该回去了。”
魏老并非狭隘之人,只是他的儿子不娶妻,魏家便无后。他原以为是穆岚悔婚再嫁他人,儿子忧思过重才不愿再娶,又不了解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所以才会在这件事上计较。
他无奈地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倒是我这老头子遭人嫌弃了。既然要下山,那就即刻启程吧。若是再在这山上待上些时日,我这把老骨头可扛不住了。”
......山林之间,宛如被一层轻薄如纱的雾气所笼罩,那雾气袅袅升腾,似是神秘的薄纱在缓缓舞动。
如水的月光轻柔地洒落在蜿蜒的山路上,仿佛给山路披上了一层梦幻般的银纱,泛出淡淡的、空灵的银光。
璃月等人趁着夜色,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下山。
轻微的脚步声错落有致地响起,与偶尔传来的树叶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曲独特的夜之乐章。
夜风吹拂而过,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让人的头脑愈发清醒。
前方,沈澜之身姿挺拔,沉稳地引领着众人前行。璃月与母亲紧随其后,魏老被两个护卫小心翼翼地扶着,两个差役一前一后,稳稳地抬着竹舆上的孩童坠在队伍的中后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最后面是几个相府护卫。
“阿月,待回了京城便为你办个归宗宴。届时,整个京城都能知晓我的阿月回家了。”
穆岚笑容柔和,眼中满是对女儿的疼爱,“你若是想认识些同龄人,我便让你父亲带你去沐风所在的书院。”
“我带你去赏花踏青,参加宴会。我的阿月生得这般貌美,可不能一个人孤零零地缩在家里,合该去见见京城的繁华盛景。”
璃月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潜心研习医术,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待在热闹的场地。
但也明白母亲的一番好意是想让她尽快适应京城的生活,于是应声道:“好,不过书院就不用了,师父留下的医书我还须尽心专研,实在没有别的精力去念别的书。”
“至于那些宴会……”
她的话还没说完,走在前方的沈澜之却反常地接过话头打断她,“别的宴会可以少参与,只是归宗宴是必要的。”
下山途中唯有火把照着路,沈澜之举着火把照着前方的路,却是侧过头来看着她,火光打在他的侧脸,勾勒出分明的线条。
璃月一时间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由自主地问道:“什么?”
“归宗宴乃是相府向外界承认你身份的重要象征。届时,京中各大官员的家眷以及各大家族都会前来。苏相在朝中威望极高,你作为他唯一的女儿,又是嫡长女,自然没人敢在这种场合扫兴。”
穆岚则是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地望着沈澜之的背影。
心中暗自思忖,什么时候自己这个侄儿变得这般多话了?
在京城中,众人只知道大理寺卿专注于查案,行事雷厉风行,对外一直都是一副冷峻严肃的模样,却从未见过他有如此耐心地为别人解答问题的时候。
而这些,璃月并不知晓。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她又听到母亲说道:“没错,归宗宴是你归家后最重要的一件事,届时京中官员都会前来。”
“你也能见到你阿舅。当年…… 当年就是他领着你去逛灯会,你走失后,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愧疚难当。若是见到你,他也能安心了。”
“灯会?” 璃月侧过头看向母亲。
穆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哀痛,“是,当年你阿舅还未成亲,对你十分喜爱。每逢节日,他都会带着精致的吃食和玩偶来看你。”
“京城的花灯节热闹非凡,他便领着你去了朱雀大街上,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你就在那儿走失了。”
璃月垂下眼眸,或许是因为失去了记忆的缘故,内心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轻声道:“母亲,我不记得这些了,这也不能怨他。”
她的目光望向身后已然看不见的寺庙,“只是十年前我便被拐,十年后的今天仍然有孩童被拐到这宝相寺,朝廷是否有些不太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