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青山［久别重逢］ 第1章 酒会

自从进厂打工后，我已经很久没再穿过裙子。

看着半身镜前那副死气沉沉的身躯，我都快记不清自己今年到底是二十五还是二十六。

把头发放下，画个淡妆也算看得过去，但我现在实在没那心思。

业务经理能在几百人的工厂中搜罗出我们这几个长相还算可以的女生，明面上说带我们参加酒会，帮我们积累人脉，背地里的目的其实不言而喻。

我没上过大学，也没什么工作经验，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家愿意录用我的公司。

虽然只是普通的流水线工种，但对于现阶段的我来说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我害怕漂泊，害怕口袋空空的日子，即使早已猜到业务经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也不会多说什么。

用清水胡乱洗把脸，关上水龙头，哗啦水声戛然而止，一道兴奋的少女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还是第一次穿质感这么好的裙子，虽说有些短，但还挺好看的。”

“对啊对啊，天天穿工装我都腻了。”

是两个刚换好衣服的女孩在交谈。

另一个站在半身镜前仔细画口红的女孩也开口道：“可不是嘛，上面的人都挺重视这次酒会的，听说里面还有不少有钱人呢，要是这单生意能谈成，我们三年不开张都够本。”

青涩的面庞上带着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妆容，看着有些违和。

话毕，隔壁忽地响起一声粉底盒被扣上的声响，紧接而来的是一声浅笑，寻声望去，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穿着黑纱裙的年轻女孩。

她抬起精致的眉眼瞥向镜中人，道：“所以你把自己打扮得这么美，该不会是想给自己钓个金龟婿吧？”

闻言，在场除去我和另一个缩在角落不断拽身下短裙的女孩外，其余人都跟着笑起来。

低低的嘲笑声在偌大的卫生间里回荡。

刚刚说话的女孩我倒是认识，没记错的话，她应该叫小月，或者晓月，还是小悦？具体是哪个字我不是很清楚，只听工厂其他人都是这么叫的。

晓月跟我就隔着一条生产线，每次抬头我都能看到她，她生得好看，性格也张扬，即使在人群中也一眼能将她认出。

被调侃的女孩年纪看着应该很小，可能都没够二十，脸皮有些薄，被当众戳中心思面子有些挂不住，想反驳，但嘴巴张合好几次愣是说不出一句，只能撅起嘴，瞪一眼晓月后便气鼓鼓地跑出卫生间。

刚刚几个谈话的女生看到她仓惶逃跑后竟更加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也不知道她们是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觉得好笑，还是因为即将能参加有钱人举办的酒会而感到高兴。

虽然笑着，但几人都不由自主开始更加精细地打扮自己。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我也觉得有些好笑，准备张开的嘴终究还是闭上了。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看到的句子，总之对于我来说的确受益匪浅。

我将脱下的衣服塞进包里，看一眼手机，发现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这足够我回趟宿舍放东西，顺便还能吃个晚饭，给手机充个电。

一定得吃点东西，空腹喝酒的后果我不敢想象。

也不记得到底是多少年前，那时的我正在酒吧打工，忙得脚不沾地晚饭也没吃，肚子空空却在众人围观下被逼着喝下一大瓶洋酒。

那酒是什么味道我早已想不起来，但火辣的灼烧感顺着喉咙灌入胃中的感觉我至今仍记忆犹新。钱没挣着，医药费却花出去不少，我实在怕了，从那之后，只要不到逼不得已时我绝不沾酒。

简单地吃过晚饭，我磨磨蹭蹭地收拾完桌上的东西，而后把头发随意抓起，连梳子也懒得用就这么松垮垮地在后面扎了个马尾，一个普通得体，但又不张扬的发型。

又拖拉地从鞋架深处找出一双褪色的低跟鞋，送我这鞋的人早已不知去向，我甚至连他微信都没有，因为我们承诺过只要出了那扇门便不要再联系。已经三年过去，我们都遵守了诺言，谁也没找谁。

这是我唯一从那儿带出来的东西，本应该扔掉的，但想起那人为我穿鞋时的柔情，即将伸向垃圾桶的手又悄悄缩回。

我没什么亲人，也极度缺爱，哪怕遇到一丁点温柔也能让我记得许久。

厂里有规定，上班期间不能穿凉鞋高跟鞋，必须穿运动鞋，这鞋也就搁置了许久。刚拿出来时上面还能抖落一层厚厚的尘，几条蛛丝挂在绑带上。

我就近拿起一条抹布湿了些水，将它简易地擦拭一番，虽然有些旧但并不碍事。

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我倒是可以不顾众人眼光直接穿运动鞋出门，但身上的裙子跟我那几双破布鞋实在不搭，反而还有些突兀。

若是就这么去酒会，虽说不一定会有人注意到，但如果被经理发现我对这个酒会这么不上心，也必定会数落我一番。

而且我讨厌成为众人的焦点，无论是赞扬亦或者嘲讽批评，我都不喜欢。

实在不能再拖下去，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时我才慢悠悠地套上外套，连镜子都没照便拿起手机和钥匙出门。

下楼时给舍友发了个消息，让她今晚给我留门，毕竟谁也不知道酒会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抵达大门口，一辆黑色商务车正停在路边，我拉开车门前特意看一眼时间，发现还有一分钟才到六点半，也不算迟到，我呼出一口气把门打开。

后排已经坐满人，只有靠近门边还有两个空位置。原本正叽叽喳喳讨论着的女孩在听动静后都纷纷抬头看向我。

我没出声打招呼，因为跟她们的确不熟，只低着头坐进去而后默默地把门关上。几人上下打量我一番后也没理会我，又开始激动地讨论起今晚的酒会。

门一关，车里的香水和脂粉味扑鼻而来，熏得我头晕。

刚想闭上眼休息，坐在副驾驶位的业务经理忽然往后探头开始点人数。

迷糊间好像听到他说：“一共八个，怎么还少了个人？是谁没来？”

车上众人沉默一瞬后，一阵讨论声又在耳边响起。

“好像是香玲没来。”一个女生道。

“她去哪里了？你们有谁看到她？”业务经理又问。

“刚刚我们出洗手间的时候，好像有个女的还傻愣愣地在那儿弄裙子，是不是就她啊？”晓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隔壁很快有人附和道：“可能是。”

业务经理：“既然都看到人了，怎么不提醒一下，你们出个人去女厕所看看，把她带过来。”

此话一出，车里忽地变得安静下来，我疑惑，费力撑开眼皮，便对上好几双正巴巴盯着我的眼。

我离门最近，不是我去还能有谁去？

车里的气味实在难顶，能出去透口气或许会好受些，所以我也没推脱，淡淡回道：“我去吧。”

走进卫生间，里面果然站着个穿红裙的高挑女孩。

她的裙子显然并不合身，不仅短还很紧，裙尾只堪堪包住臀部，一双细白的腿露在外面，身材也被衣服勾勒得凹凸紧致。

女孩显然没有晓月几人开放，这样的打扮让她感到局促不安，只能不断向下拽着裙子，试图让裙子能变长一些。

我叹了口气，脱下身上外套递给香玲，“我觉着有些热，这衣服借你穿了。”

香玲接过外套，感激地看向我，她的眼睛很漂亮，若是带上泪花跟林中惹人怜爱的小鹿倒挺像的。只是我没想到她长这么高，声音听起来却细细软软的，比起眼睛似乎声音更像小鹿。

她说：“谢谢。”

傍晚的风如果再大点，我可能还真听不见。

我没出声，只沉默地点头便转身准备离开。后方传来香玲穿外套的窸窣声，我特意放慢步伐，可香玲却没跟上，回头看，她依旧站在原地发愣，头低垂着，清秀的面庞露出胆怯的神情。

其实我没想过帮香玲的，但她窘迫的神情总能让我想起从前的自己。我们都因为各种不得已的原因而最终放弃抵抗命运，我当初没有选择，但她或许有。

“如果你实在不想去，我可以跟经理说你不舒服。”我回头对她说。

香玲抬头，眼神中的感激更盛，但很快她似乎又想到什么，最终还是垂眸拒绝了我。

“谢谢你……但不用了。”

我也没再勉强她，只跟她说车在大门口便离开了，她收拾好东西迅速跟上我，我们两个一前一后上了车。

整辆车里，估计也就我跟香玲对这场酒会兴趣乏乏，其他人都在热烈地讨论。

刚开始我还能清楚地听见她们的聊天内容，无非就是一些毫无营养的八卦，最后我实在撑不下去，只能靠在座椅上渐渐睡着。

还是香玲把我摇醒，我才堪堪从迷糊中回过神来。

推开门下车，才发现面前并不是什么高级酒店，而是一家闪着花里胡哨灯光的夜总会。

谁会将酒会开在夜总会？傻子都能想明白此行目的并不简单，但鸭子都已经上架，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一个女孩意识到不对劲，开口问：“经理，这酒会怎么会开在夜总会呀？”

经理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一本正经道：“这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夜总会，这是高级会所，只有VIP客户才能进去。我为了能让你们见见世面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人家同意你们进去的，所以你们一定好好抓住这次机会多积累点人脉，知道没有？这对你们以后的工作也有帮助。”

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我一个流水线工人积累这么多人脉做什么，失业了难道让他们给我介绍工作吗？

但业务经理说的话已经把几个女孩牢牢套住，没人再有疑问，我们像一只只待宰羔羊正悄无声息地被送进屠宰场。

这里的确如经理所说那般应当是个高级会所，出入都需要身份核对，我们是被“请”来的，所以无需验证，可以直接进入。

这里的冷气开得低，刚走进大堂我的鸡皮疙瘩就起了一身。香玲想把外套脱给我，但我拒绝了，我可不想再看到她躲在角落可怜地掰扯裙子。

会所内部虽然宽敞，四周却没见几个人，原以为这里的生意不怎么样，但走入走廊深处才发现其实只要包厢门的指示灯是亮着的就表示里面有客人，而我们经过的每一个包厢指示灯几乎都亮着。

兴许是这里的隔音措施做得好，站在走廊几乎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但越安静才越不对劲，谁也不知道包厢后面正在进行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经理把我们带到尽头一家房门前，他让我们先在外面等着，自己先进去。

厚重金属门打开的一瞬，有昏暗的光从里面倾泻而出。我站的地方离门并不远，抬眸就能轻易窥见房中一角。

里面坐着好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虽然灯光黯淡，可我还是一眼认出坐在中间的男人，他就静静地坐在那儿，即使一句话都不说，也能让人感到他身上强大的气场，估计谁也没办法忽视他的存在。

我不禁开始懊悔，为什么我要服从安排跟着经理来会所，为什么我要站在靠近门的地方，为什么我的视力这么好，一眼就能将他认出。

八年过去，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包括我自己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但我依旧难以忘记何少屾那张脸。

在决定离开的那晚，我躺在他身边借着窗外月色仔细描摹着他的轮廓。额头，眉峰，鼻梁和嘴唇，每一道起伏和落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它们仿佛笔画早已深深刻入我的脑海。

本以为我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没承想在我对未来重燃起希望时，他又猝不及防地闯入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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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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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酒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