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
防空洞中森冷潮湿,山间遍布的寒气让这里像一座封存已久的冰窟。
“时意?你在哪里?”
傅行深穿行在七拐八弯的走廊中险些迷失了方向。
和他分开没两分钟,本该就在附近的时意却没有丝毫回应,幽深的廊道中只有傅行深渐渐失衡的心跳声。
他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胸腔,将滚烫的血泵送至四肢百骸。
黑暗中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刺骨的战栗。
“真是有病。”
傅行深晃晃脑袋感到清醒了些许,方才的状况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他之前就怀疑自己出了问题。
大概是从前战场上留下的后遗症,就是不晓得是生理还是心理上的了。
不过无所谓,他都能控制得住。
傅行深调整好后便步履稳健地沿着走廊往前搜,走廊两边时不时就会出现被特制加厚铁皮门封住的房间,他用了些手段便将那些门撬开了。
很可惜,确实如时意所言,这里封存有大量军方加密的传讯记录,还有各地观测台的观测数据等等杂七杂八的资料。
可始终没有傅行深需要的东西。
他需要找到指挥部或是军方中参与【方舟计划】的核心人员名单。
“这种绝密文件会出现在漠河这样偏僻的情报站中吗?”
傅行深低喃道。
他要找一个人,因此他需要这份文件,但前提是这份资料只能落到他自己手里。
至少不能被时意看到。
在傅行深的眼里时意仍是一个来路不明且身份存疑的骗子,而且从目前来看,他和军方说不定有什么关联。
——这处地下情报站可不是谁随随便便上个山就能撞见的。
傅行深转过拐角来到岔路口,一面是延伸进黑暗里的笔直长廊,一面是一条肉眼可见被水泥墙截断的死路。
可如果真是死路,干嘛还要在这里设置一个岔路口呢?
傅行深从工装裤的口袋中掏出一把弹簧刀来拿在手上,刀并没有出鞘,他用刀把敲击死胡同三面的墙壁,边边角角细细摸排了一遍。
“哒哒……哒……咚——”
有一处明显是空腔。
傅行深在空腔周围确认一番,判断出这里应该有一个能容人通过的暗道。
“藏这么深,应当有什么好东西吧?”
说着傅行深便四下里寻找打开的机关,不知是碰到了哪里,“轰隆”一声面前的墙壁整个下沉下去,暴露出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黑黢黢的,洞口甚至还冒着灰。
傅行深不作犹豫跨了进去,距离说好与时意汇合的时间点还有段时间,刚好来得及进去探探。
里面的景象果真没让傅行深失望。
“你怎么在这?”
傅行深不自觉失去了素日里的伪装,声线有些低沉的警惕。
暗道的尽头是一个土砌的洞窟,洞窟的四壁是凹凸不平的土坑,就在这简陋的洞窟中央摆放着一张有些年头的木桌。
木桌上应当原先放着一沓文件,而此刻,这沓文件就攥在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时意手中。
“嗯?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时意有些意外傅行深的突然出现,但也只是一瞬间,转头便又将目光投放到手中的资料上面。
“本事不错啊,不愧是曾经的指挥官大人。”
他头也不抬地随口夸赞道,手中的资料被他翻看得页角翻飞。
“!”
傅行深内心却不像他那么平静。
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他曾经担任过联合政府的防卫部队总指挥官,可这件事在他被政府全球通缉的那一刻就被永久封存进档案里。
这个时意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
他早就知道?
还是从他手里那叠文件里看到的?
如果是他手中的文件……傅行深的眉眼在黑暗的洞窟中压得极低,眼睛像是草原上的郊狼一样在夜一般的浓黑中发出暗光。
“把东西交给我,这是军方的机密文件,你没有翻阅的权限。”
傅行深不动声色地将弹簧|刀反握在掌中,为了掩盖那点细微的动静他不得不随口掰扯着说点什么。
他的目光很克制,又不够克制地盯着时意手里的东西。
他几乎断定那就是他要找的名单。
时意已经将内容翻看完毕,刚巧听到这句话不觉有些好笑。
“权限?谁给的权限呢?”
“军方给的权限吗?他们都已经要坐着方舟漂流出太阳系了……”
“还是说,是你给的权限?”
“可惜你已经被除名了,长官。”
时意说这话时的语气带着股不知死活的调侃,成功让与他对峙的傅行深心口一梗。
“……”
傅行深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眼了,在他眼里时意是一个坚持每晚十点必须熄灯睡觉的骗子老古板。
可他错了,面前的时意分明是狡黠敏捷的狐狸,没准连他带给人的古板印象也是刻意伪装出来的。
真是个精明的骗子!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不如把资料给我,实不相瞒我真的很需要它。”
傅行深变换策略以退为进,循循善诱着让时意交出手中的文件。
时意可不会轻易上当,“给你可以,让我安全离开。”
“你知道的有点多。”
傅行深微笑,不点头也不摇头。
时意沉默了,他自知从傅行深手底下带走这份资料的可能性几乎约等于零,如果傅行深一定要看也不是不行,他或许可以要求与他信息共享……
就在这时傅行深的动作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他的夜视能力比起没有经历过特殊训练的时意来说好出去太多,于是趁他思索之际暴起直冲过去!
“放开我!”
对上傅行深时意没有丝毫的胜算,从任何层面上来讲都是如此。
而傅行深,他忘了,这人抛开正直的军人壳子之后,内里本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混不吝!
而他对此掉以轻心的代价是惨重的。
时意被傅行深扣住肩膀重压在桌上时,他除了毫无意义的挣动做不出任何抵抗,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时意挣扎间灰尘涌入肺腔,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黑暗中,傅行深感受着掌下单薄脊背发出的震颤内心如同山上的雪一样冰冷静默。
眼前的人无疑是个隐藏身份技艺高深的骗子,没有哪个普通人会在外人面前刻意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也没有哪个普通人轻轻松松就能带他进入封存已久的军方秘密基站……
他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傅行深有的是办法撬开他的嘴。
于是,当时意的咳喘渐渐停下时,他感到傅行深冰凉的虎口紧扣着他的下颌,他被迫向后仰起头,傅行深拿在手里的那把匕首就紧紧贴在他的后颈上——
“说说看,你究竟是谁?”
汹涌的杀意毫不留情地从森冷的刀刃刺进时意身体,他毫不怀疑傅行深会在顷刻间手起刀落杀了他。
这个人向来有这种魄力,时意有些苦涩地想。
他张了张嘴,刺痒的喉头颤动着要发出声音……
“考虑清楚再回答,我的耐心有限,如果让我发现有半点问题,你的谎言就只能说给上帝听了。”
时意听到这句话无声地笑了。
上帝?
不好意思,他是个信仰坚定的无神论者,就算是死了那所谓的创世神也不会听到他半句谎言。
傅行深看不到他的眼睛,却还是感觉到掌下的人侧过面颊,就像一只温驯的羔羊,在屠夫的斧刃下引颈就戮——
“那你呢长官,你的谎话只说给我听过吗?”
“……”
傅行深被那只眼睛里的洞察刺得挪开了眼。
很奇怪,眼前这个人几乎将他看了个对穿,他却甚至还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细。
这是他从来没遇到过的情况,比起现在就杀了时意,傅行深清楚应当留他一命,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放开钳制决定和此人谈判——
“我只要资料,把资料给我,我放你离开密道。”
傅行深一边说着一边打量时意,确定此人是个不精于搏斗的普通人,面对时意即便没有武器他仍然有十成的把握抓住他。
时意思虑半晌,答应了。
“你站在原地不要动,把刀扔过来,我把资料放在密道的入口处,等我离开后你再来取。”
傅行深点头照做,将弹簧|刀扔到了时意脚边,自己站在原地等他离开。
“沙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傅行深听着动静知道这人信守承诺将资料留在了洞口,还算讲信用。
傅行深勾起了嘴角眼底冰冷,“最好别让我抓住你。”
说罢便抬步往出走,果不其然,那叠纸就放在洞口外,傅行深弯腰捡了起来。
……
随着一页页翻动纸张,傅行深的脸色逐渐黑沉下来。
这根本不是什么名单!
他气得脑瓜子嗡嗡,几乎要把牙齿都咬碎。
那叠资料的第一页用黑体加粗的大字明晃晃写着——“2235-2245年间大兴安岭观测台行星观测数据记录表”的字样。
和傅行深想要的东西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时意,最好别让我抓到你。”
话音还未落,隔着一堵墙的外面响起了越野车发动的声音,轮胎摩擦雪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噪响,像是某些人嚣张的告别。
“你最好祈祷我不要抓住你,骗子!”
傅行深攥着手中没用的资料双目通红,这个大骗子!
*
傅行深没料到这座显然荒废许久的防空洞中还藏着一辆越野车,是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对方把他骗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一路,等回到基地时天色已经接近黎明,傅行深身心俱疲地返回住处,打开门一看,被褥还是昨日清晨一起离开时那般平整。
果然,人已经“肇事逃逸”了。
“……”
傅行深此时没有功夫思考时意到底逃去了哪里,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来,神色欣慰。
“这一趟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暖黄的灯光下是一个薄薄的牛皮纸袋,纸袋上的字迹已经被人为刮掉了,留下残破的毛边让人根本辨认不出到底是什么秘密文件。
不过纸袋中的东西却留下了些信息。
那是一张被烧毁了大半的档案纸,档案属于一位曾经执行过机密任务的军官。
根据军方规定,凡是参与执行标注为“特殊”的任务就必须在数据库中记录在案,为了防止信息的丢失甚至需要备份纸质文件。
而如今,这项规定正方便了傅行深。
档案中附有这名军官的基本信息,一寸见方的证件照上印着一张舒展坚毅的脸。
这人曾是傅行深的同僚,二人同是参与过【方舟计划】的亚洲军官。
档案中提到他曾被派往一处边境执行任务,没想到竟就在漠河。
何其巧合。
傅行深仔细辨认那残页上的只言片语,目光落在一句只剩下一半的信息上,眉头紧锁。
[2504年-2506年派遣驻守漠河军事基地,其间多次未经上报潜入大兴安岭观测站,意图盗取机密文件■■■]
后面的内容被烧毁了。
简短的几行字在傅行深看来却疑点重重。
大兴安岭、秘密潜入、还有什么机密文件……
驻守期间擅离职守潜入禁区的处罚傅行深是清楚的,可这个人不仅被免除了刑罚,甚至在【方舟计划】期间一路高升。
傅行深只知道这人在参军前是国内顶尖高校的高材生,却没料到他在进入【方舟计划】之前竟然就已经留有案底。
可他是如何躲过联合政府的层层审查进入核心领导席位的呢?
在傅行深被撤职通缉的那段时间里,这人甚至接替他成为了新一任总指挥官。
“这中间一定有人隐瞒了什么。”
傅行深产生了一种挥开迷雾后陡然而生的茫然。
他看向手中那张纸,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有人抹除了这个人曾经犯下的重大过失,耗费心力将他一路推举进【方舟计划】,为的就是……
傅行深卡壳了,他百思不得其解,“为的是什么呢?”
傅行深想不明白,脱力地仰倒在床铺上,头顶是眩目的电灯,昏黄的光在天花板上打下一圈一圈如波纹涟漪般的色泽。
他偏过头埋进被褥间,闭上眼,黑暗中只剩下萦绕在鼻尖的淡淡皂粉香。
他想起来了,在他入住的那晚为了表示欢迎,时意把自己洗干净晾晒好的床单被套借给他用……
啧,别想了。
别忘了那可是个三更半夜把人扔深山里自生自灭的铁心肠,七个小时前就是因为他你被困在山里叫天天不应。
傅行深回想起昨天夜里的经历打了个寒噤,动摇的心思瞬间又变得坚定起来。
无论时意跑去了哪里,最好别落在自己的手上。
“什么?!你说谁跑了?时先生跑了?哎呀,那可怎么办!”
翌日,傅行深坐在桌旁吃早餐,面无表情地看着老张听到消息后生动的面部表情。
“装的有点过了。把你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告诉我,兴许我下次见到他能发发善心绕他一命。”
“……”
张鑫被面前这个煞神盯得浑身汗毛倒立。
傅行深今早黎明顶着满头满身的雪一个人走回基地的事他也听说了,害,怎么说呢,要不是他和时意那层关系他铁定跟着傅行深一起骂。
奈何他这人向来帮亲不帮理。
“唉你也知道,这咱跟他也不是那么熟……哎哎!好好说着话你把刀放下!!”
傅行深听话地收回刀,“啪”一声拍在桌面上,吓得老张又是一抖。
“这是做嘛呢,我跟那个时意真不熟……顶多,顶多他有东西撂在我这,听我的,真要走他指定先去找我把东西要回去,这次就是出趟远门,指不定十天半月就自己回来了。”
傅行深半信半疑盯着他看。
“真的!你刀都快架我脖子上了我敢说假话骗你吗?!”
“行,信你一次。”
傅行深站起身来,挺拔的身形让人想起草原上舒展身姿的猎豹,精悍而充满爆发力,他拍了拍老张的肩膀,面容和善——
“刚才开玩笑的,我向来是以理服人能讲道理绝不动手,放轻松啊。去打个鸡腿吧,挂我账上。”
老张:“……”
傅行深从老张那得到了准话,得知时意这一趟出去迟早得回基地便也不再追问,每日里在基地跟着安排参与基地的建设,生活再一次回到正轨。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没等多久时意就回来了,还是以一种他绝对意想不到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