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程昇人生中十分陌生的角色,10年前父亲生意出现问题,父母不断的争吵结果是两人离婚。
当时程昇就站在他们的房间外,眼巴巴地看着母亲收拾衣服,她跑上前抱住母亲的大腿,恳求她不要离去。
女人也是泪眼朦胧,轻轻抚摸她的发丝,“昇昇,要乖乖地听爸爸的话,妈妈现在没有能力养你,等妈妈挣钱了,妈妈就过来接你。”
“妈妈还过来看我吗?”
“你每年生日,妈妈都会回来。”
女人眼中带着泪,眼中全是不舍和爱意。
当然这是程昇人生听到的第一个谎言,她并没有来,只是在父亲去世后每年打来一笔钱用作程昇的学业支出,仅仅如此,最后一次见到她,是程昇18岁。
程昇通过之前外婆家的亲戚有了她在江州的住址,高考完的暑假,她满心欢喜地敲响了她的门,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门内的她,看见好久没见的程昇没有惊喜只有惊慌。
后来她随新家庭去了新加坡,程昇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在她记忆里母亲的泪眼朦胧变成了多年后陌生的惊慌失措。
第二个谎言,是程昇12岁生日那天,父亲给她买了她最喜欢的草莓圣代。那时债务的重担让这个30出头的男人头上长满了白发。
程昇天真地问,“爸爸,每年都带程昇吃这个好不好?”
“好,爸爸每年都带程昇吃。”
“爸爸,暑假带我去看海,好不好?”
男人的视线一直在程昇身上,眼神中满是宠爱,“好。”
那句‘好’答应的很是诚恳。
第二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她回家必经的河流旁围着一堆人,她好奇地走上前,周围邻居每个人都带着伶悯的眼神看向她,关系好的邻居想要阻止她,被她推开,她一步步上前,心中有了可怕的答案。
她走向那具被白布遮盖的尸体,巨大的臭味冲刺着她的鼻腔。她没有去掀开,蹲在地上把吃过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一直吐,吐到胆汁都出来了,吐到眼眶充血,最后吐到晕了过去。
真是好笑,他们为什么要骗她,做不到为什么要说出口。后来她懂了,那个时候所有的情感都是真心真意的,但是感情是会流动的,真情也会消失。
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
“妈。”
对面沉默了。
“你有什么事吗?”电话那头的声音疏离又充满着戒备。
“这不是新年吗,我就想问问你怎么样?”
“我挺好的,妍妍不要乱跑,待会和爸爸一起去放烟花,妈妈在给一个朋友打电话。”
程昇听到了后面的这句话,责备的语气中带着宠溺,她的心顿时沉入了冰窖,冷意传遍全身。
“怎么了?”电话那头变安静了。
“姑姑生病了,我想向你借20万。”
电话那头又陷入了沉默,“我只有10万可以给你,过几天我划那张卡里。没别的事,我挂了。”
程昇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
“谢谢,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
程昇挂了电话,手机上显示11点45分。微信里都是同学发来的新年祝福,朋友圈里都是团圆饭,放烟花的照片以及对过去的告别来年的期望。
她又点上了一根烟,接到了徐之恒的电话。
“你在干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着活力和欣喜。
“我和我姑姑在看春晚,今年的节目还挺不错的,小品很有意思,我都快笑岔气了,今年年夜饭我姑姑给我做了好多菜,我吃的超饱,等会零点我们在出去放鞭炮,你听见了吗,外面的烟花声好响啊,我都听不清电视的声音了。”
电话那边传来闷闷的笑声,“那还挺意思的。”
“你那边好吵。”徐之恒那边充满着笑声,谈话声。
“今天,家里人有点多。我打麻将输了好几局。”
“原来你是打不下去了,才想起和我打电话。”
“当然不是!我很想你,我想第一时间和你说新年快乐,程昇,新年快乐!”
新年的钟声,此刻响起!
“新年快乐,徐之恒。”
“过完年,你要不要来英国玩?”
程昇只是问出了,“你幸福吗,此时此刻?”
“我当然幸福了。”
对面的幸福快乐好像没有传递给她,她还是一个人站在无人的街道,神色平静冷淡,吸着烟,心里沉闷如烟雾找不到出口堵在心头,她的躯体感知不到一点痛苦只觉平静的麻木。
“我姑姑叫我过去了,再见。”
徐之恒挂了电话,就撞见了一旁一脸八卦的徐青青。
“我当然幸福了。”徐青青学着刚刚徐之恒的一脸笑意的表情和语调。
“你怎么出来了?”
“刚刚是谁啊,是不是我舅妈小程老师?”
“你怎么知道?”
“因为之前她来我们家,你老看她。”
“有吗?”
“舅舅,祝你和舅妈永远幸福,那盒巧克力能不能买给我。”
“好吧。”徐之恒嘴角是掩盖不住的笑意。
程昇从医院走到科室,一路安安静静地,经过护士站时,夜班的护士递给她一个苹果,充满笑意地说道:“新年快乐!”
她瞬间愣住了,她擦了擦手,不好意思地接过苹果,微笑地回复道:“谢谢你,新年快乐。”
房间内程红闭着眼睛,安静地熟睡。
程昇这个月,例假推迟到她都快忘了这事,直到今天中午吃过东西全吐了。她诡异的摸了摸肚子,心中一沉,跑到医院楼下买了东西。
她焦急地等待着结果,脑海里一直在想是哪一天,明明都是做好防护的。
结果出来了,两条红色的杆就出现在她眼前。
她抬头仰望天花板,心中情绪不明,人生真是滑稽可笑。
正月初六,医院正式上班了,程红的主治医师找程昇谈了肝移植的事,等待□□需要时间,让她尽快做决定。
□□等不起,程红也等不起。
所有事情接踵而来,她想要一件件捋顺,可是越来越难了。
程昇一直在医院陪程红一直到开学,和徐之恒的联系也是断断续续的,有时候甚至一周都没有联系,他远距离的陪伴好像完全无法缓解她内心的焦虑。
在这时,她就会想这次恋爱继续的意义在于哪里。
她徘徊在白色巨塔里时,他可能在白雪皑皑的雪山见证更广阔的天地。
这巨大的落差,让她再和他通话时,也无法讲出真相,他们的心好像和他们的距离一样相隔甚远。
日子就这样到了3月初。
程昇上完课正准备去医院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
“你好。”
“你好,我是徐之恒的母亲,我想和你聊聊,今天下午15点你学校旁边的星巴克。”话筒里还是那熟悉冷酷的女声。
不容拒绝的口吻,程昇刚想开口对面已经挂断了。
程昇准时赴约,对方姗姗来迟。
李晓化着精致的妆,皮肤保养的很好,丝毫看不出年纪,最多30岁,修剪得体的黑色套装,她一入座,带着一股木质的香水味,还未开口,就把一张卡递到程昇面前。
“我知道你也是好孩子,这里面是10万,我希望你能和之恒分手。”
好老套的情节,程昇心中发笑,但面上还有一副尊敬小辈的模样。
她又把卡递回去,这时候她应该说:“我不要你的钱。”
李晓扫了一眼桌上的卡,眼神里划过一丝笑意,红艳的嘴唇一张一合,语气礼貌客气,“你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我不怀疑你吗?”
“为什么?”
“你的样子就说明了一切,我是不应该对你的穿着有任何指点,但那时候你是不是还自以为很聪明的糊弄了我。”
她语气犀利,眼神十分冷静像是能看穿对面的程昇一般。
我的什么样子?程昇想问。
但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倔强的否认,“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些而自卑过,我不认为这些是我配不上他的理由。”
“如果你心里没有自卑感,你为什么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说自己是保姆而不是其他身份呢?可能你自身强烈的自我意识让你否认有人自卑感,但那确实存在了。所以你内心也是觉得你们并不相配。”
“我没有。”
“所以有时候人未必能看清自己,你不是很缺钱吗,徐之恒现在给不了你钱,他的卡被我全停了。”
她的平静的眼神里甚至有一丝怜悯。
好狗血的话术,程昇抿紧唇线,她不禁想笑,但她还是做出了伤感的样子,说出最常规的台词:“我很爱他,你不要想用钱来拆散我们。”
她说完就要起身走,经过李晓身侧。
“你再考虑考虑,明天下午给我答案。”
程昇快步离开星巴克,走出门时终于笑出了声,心中又有些懊悔早知道把卡拿过来了。
她给徐之恒打了电话,想说这件事,打了好几个都没有接。
她心中模模糊糊有了答案。
程昇回到病房里,程红半坐在床上看电视,见程昇回来就招手让她过去。
“程昇,我明天想出院。”
程昇惊讶,“为什么?你这样怎么可以出院?”
“我不想治了,我想回家。”
“姑姑,钱的事你不要担心,妈妈把钱打给我了,她说之前很愧疚,再加上这几年她过的不错,所以我们可以做手术,好不容易有□□,姑姑不是说想要开一家水果店吗?”
程红眼中出现一点点向生的生机,“真的吗?”
程昇紧紧握住她的手,“真的,姑姑。妈妈把钱转给我了。”
她出了住院部,往门诊大楼走去,现在16点半,还可以就诊妇科。
第二天晚上,她从打印机里打印出b超单,黑白的图片上一个小小的白点,图片下写着‘宫内早孕(胚胎存活,大小相当于5周1天)’。
程昇独自坐在医院的空旷的长椅上,手里紧紧拽着那张纸,脑海里出现过往很多个瞬间,相遇,相见,相爱,最后定格在那场晚宴上错开的视线,她在心中衡量相爱的利弊,如果不能全部拥有就可以不要,当下爱意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她承认因为爱意滋生出的自卑,羞愧的情绪困扰着她,甚至有些想法是她从未有过的,她不能够被这些束缚。
那一刻,她甚至萌生出“我要是不喜欢他就好了”这个念头。
如此她便可以没有愧疚。
或许李晓说的是对的。
瞬间,她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句话‘程昇,你要是不为生活奔波,你一定更优秀’,是谁说的她忘了。
金钱可以解决她现在所有的问题,她只相信自己切实拥有的,虚幻缥缈的真情爱意她不想去赌,用爱意祈求得来的金钱实在是太具有风险性了,还要赌上一次次的自尊,最后在消耗爱意,实在是太伤人伤己了。
最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她拍了一张照片,编辑好文字‘这孩子是徐之恒的,我要一百万分手费’。
她把短信发送给了早上的手机号码。
“对不起。”她轻声开口道。
她不知道对谁说,但她该道歉对徐之恒,对这个很小很小很小的生命。
没过多久,对面回复道:‘明天早上9点,木兰庄园’。
程昇把头深深埋下,胸口很沉很沉,她无论深呼吸几次,都没用,过了很久很久,她才起身走向程红的病房,努力掩饰,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