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小糖豆 第4章 你不辣你超甜

【一】

十月份的暖阳不甚灿烂，却总格外让人惬意，而这样的天气对于黎冉而言，是再好不过了。

绿油油的草坪上，红裙少女自得地枕着双臂，哼着曲调望着天空发呆，感受着体内的能量一点点积聚，黎冉的脸上不自觉地挂上浅笑。

忽然，一道黑色的阴影笼罩了黎冉，紧接着一颗浅咖色的脑袋倒着闯入了她的视线，漂亮的浅紫色瞳孔十分吸睛。

男生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用明了的神情配上肯定的语气，却抛出了个疑问句：“啧，光合作用呢？”

黎冉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并且迅速倒退几十公分拉开两人的距离，开学一个多月来还从未有人靠她如此近，她局促不安，不知所措。

男生倒是没太在意，自顾自地坐下，松软的头发耷在耳鬓，随着主人的动作上下起伏。

看着黎冉惊恐万分的样子，男生不觉失笑，他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淡淡道：“放心吧，我不吃你。”

黎冉呆呆地张了张嘴，“你...”

“我知道你是植物科的。”男生抬手遮在额角，阳光透过指缝细碎地泻下，他不由地眯了眯眼，“只有你们植物科的才喜欢在这大太阳下晒着，咱们动物科...”他冲不远处抬了抬下巴，高耸樟树的树荫下不少人正靠着树干休憩，“更喜欢那儿。”

黎冉小幅度地点点头，还是没敢放松下紧绷的神经。

男生却很自然地开始了自我介绍：“我叫南希，南方的南，希望的希，你呢？”

“黎冉，黎明的黎，冉冉升起的冉。”

“黎冉...名字挺好听的。”南希双手撑在背后，身子向后仰，见黎冉还是那副怯怯的模样，于是扬起了一个明朗的笑，“都自我介绍了，还不能坐过来吗？”

“我...”黎冉犹豫着，不知道该拒绝还是接受好，却在接收到南希投来的期许目光后，内心升起一股不知名的勇气，竟奇异般地让她放下了警惕，缓缓挪动到少年的身边，抱膝坐下。

南希问：“你平时经常来这儿？”

“嗯。”黎冉应得很认真，“学院里这儿的阳光最好，晒燥了前面不远的地方还有湖水可以喝。”

“燥？”南希疑惑，“植物科也会怕燥？”

虽说进行光合作用是需要水分的，对化成人形的植物科来说也不过是渴的感觉，并不至于感到燥吧。

黎冉眸光闪了闪，垂下头小声回答到：“我...我跟大家不太一样。”

南希转头看着她，换成单手撑地，身子凑近了一点，低声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我体内有种激素，如果太阳晒得太多会变得很活跃，我的皮肤就会泛红，靠近我的人会很难受的。”

南希心不在焉地听着，一寸寸压缩着两人之间的空气，少女白里透红的脸颊近在眼前，伴随着独特的香气，让他心神不住地荡漾，他暗哑着嗓子问：“什么激素？”

“辣椒...”黎冉突然顿住了，脸上清晰的温热触感让她的脑袋一阵嗡嗡响，那一刻好似有一阵清风吹过，扬起了她的发丝，痒痒的，而那最后一个音节好半晌才找到属于它的出口，“素...”

话音刚落，黎冉余光里突然窜出了一对毛茸茸的长耳朵，正疯狂地前后摆动。

南希只觉得她贴在黎冉脸颊上的嘴唇以飓风之势迅速灼热起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剧烈的麻辣感，让他反射性地瞪大了瞳孔，耳朵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只想通过疯狂摆动来缓解极速蔓延全身的疼痛感。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黎冉见到南希飞快地奔向了不远处的小湖，然后毫不犹豫一头扎了进去。

巨大的“咕咚”声吸引了不少周围人的目光，大家纷纷围上前想一探究竟。

平静的湖面突然连续冒出了几个气泡，一圈圈的涟漪从泡泡中心向外扩散，几秒后，随着“哗——”的一声，南希从水里跳了出来，浑身湿哒哒的，他有些狼狈地趴在岸边，脸庞通红，还不住地喘气。

围观群众里有个声音戏谑道：“南希，你想寻死也用不着跳湖吧？你那一身绒毛不得把湖水都污染了？”

南希脑袋晕晕沉沉的，视线也还模糊着，压根没心情去理会别人的讥诮，只是呆滞地望着蓝天白云，而一想到自己这一身落魄样的起因，他倏地捂着眼睛笑了起来。

“怎么笑了？不会是脑袋进水傻了吧？”

“看样子估计是。”

……

人群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让南希皱起了眉头，他不耐烦地呵斥道：“吵死了！都不上课了？”

学院纪律委员的呵令还是有些作用的，不一会儿人群就慢慢散了，只留下黎冉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又躺了一会儿，南希才艰难地坐起，抬眸看到黎冉担忧又自责的样子，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不解地问：“黎冉，你...学名是什么？”

黎冉一愣，眼中流露出些许痛苦之色，她缓缓垂下头，不情不愿地回答道：“龙息辣椒。”

世界上最辣的辣椒。

【二】

后来黎冉才知道，南希的学名是缎毛安哥拉兔，难怪他的头发看起来那么柔软。

她还听说，南希因为上火太严重，影响了消化道，每天必须去医务室里吊点滴。

心里实在是觉得愧疚，黎冉从抽屉最里面摸索出了一个精致的铁盒子，打开，是许多五颜六色的糖粒，她挑出七颗不同颜色的糖握在掌心，趁着午休时间跑出了教室。

医务室就在教学楼背后的楼栋里，黎冉小心翼翼地扶着墙，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找过去，终于在最后一个单人病房里看到了南希。

他懒洋洋地靠着枕头，专注地看着膝盖上摊开的书，修长的食指轻轻摩挲着书页，阳光镀在他身上，温柔的少年宛如一幅画。

黎冉轻轻叩响了门，得到允许后才怯怯地推开，从门缝里探出一颗小脑袋。

南希看清来人后合上了书本，冲她浅笑着挥手：“过来。”

黎冉咬着唇一步一步挪到了病床边，在南希的眼神示意下战战兢兢地坐着，脑袋卡机到甚至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龙息辣椒。”南希的指尖有节奏地敲着书的硬壳封皮，语气不急不缓，“248万SHU的辣度，晒过太阳后辣椒素浓度会达到顶峰值，表现在人形上即皮肤泛红，清香四溢，难怪那天我闻到了些...很特别的气味。”

南希说得越多，黎冉的头就低得越低，她自责地揪着衣角，小声道歉：“对不起...”

“跟你没关系。”南希清咳了两声，目光有些不自然，要不是他没控制住‘突然袭击’人家小姑娘，也不至于躺在这里吊点滴了。

这两天来他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燥。

看着眼前的人仍旧垂着头，恨不得把衣角都捏碎了，南希有些心疼了，小姑娘怎么这么转不过弯呢？他想了想换了个话题：“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这么一提醒，黎冉才想起来正事，她缓缓松开左手，把七颗糖认真地放在洁白的床面上，解释说：“这个对缓解辣椒素疼痛感很有用，你按照彩虹颜色的顺序吃，七天之后就可以痊愈。”

“这么神奇？”南希轻挑眉角，食指环绕一圈，与糖纸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最后他的指尖停在了一颗蓝色的糖上，抬头问道，“所以，今天吃这颗吗？”

“不是不是。”黎冉急忙摇头，“彩虹的颜色，红橙黄绿青蓝紫呀，今天应该吃红色。”

“红色？”南希为难地皱着眉，扫了一眼糖粒，浅紫色的瞳孔里满是挫败，“黎冉，你是在嘲笑我是色盲吗？”

黎冉一惊，她忘了大部分哺乳动物都只能看到黑白灰三色，可她并没有想嘲笑他的意思啊！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想...”黎冉着急地想解释，却越慌乱越找不到合适的言语，眼眶反倒是红了一圈。

南希轻叹了口气，抓起七颗糖摊在掌心，递到黎冉跟前，商量着问：“那你...每天给我一颗好吗？”

少年清澈的眼神那么真挚，让黎冉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点点头，伸出左手，任七颗糖带着南希的温度落在掌心，病房里的空气中似乎还飘着糖的香甜气。

黎冉看着糖粒愣了几秒，从中挑出最鲜艳的红色递了过去。

南希抬手去接，却在触碰到糖纸的那一刻突然变换方向，整只手向上包裹住了黎冉白皙光滑的手。

一阵疼痛感从掌心向外快速扩散，南希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他牙关猛地咬紧，却没吭一声。

黎冉很敏感地察觉到了南希的变化，于是急忙把糖塞进他的掌心，迅速抽回了手，甚至往后退了半步，着急地提醒他：“不能碰我，会痛的！”

南希尴尬地把手藏到背后，一阵阵麻意顺着脊背传到发顶，有些难受，他扬起了一个不算太好看的笑，打趣道：“我看书上写辣椒素可以通过皮肤接触产生感觉，就想着试试，没想到...嘶，这么烈。”

“你上次不是都试过了吗？”黎冉难受得又红了眼眶，果然她一点也不适合有朋友，她只会给别人带来痛苦。

黎冉再也不敢靠近一步，她握紧手里剩余的糖哽咽着，“我...我先走了。”

“黎冉。”南希忽然唤了声，黎冉听话地停下了，看着她逆光的背影孤单落寞，他的喉间一阵酸涩，仍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嘱咐道，“明天的糖别忘了。”

“嗯。”说完，人影立刻消失在了门口。

房间安静下来了，南希出神地看着僵硬的右手五指，蓦地笑了起来，他左手拆了糖纸，舌尖把糖粒抵在上颚，感受着丝丝甜味在口中慢慢化开，他靠着枕头望着白色天花板，不着边际地感叹了一句：“今天的糖和你的衣服是一个颜色呢。”

【三】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黎冉没睡着，她心心念念着要把今天的橙色糖交给南希，于是在确认全班同学都趴着睡着了以后又偷偷溜了出去，轻车熟路地摸索进了南希的病房。

关上病房的门后黎冉才发现南希正在睡觉，她蹑手蹑脚地走近，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南希睡得很安静，微卷的睫毛轻轻颤动，嘴唇一张一合地均匀呼吸着。

黎冉心里腹诽：兔子不应该是萌萌的小正太吗？他怎么可以长得这么有棱有角的帅呢？

从口袋里掏出橙色的糖粒，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黎冉便准备离开了，万一他醒了，两人又不小心肢体接触就不好了。

“黎冉。”身后的人突然沉沉出声，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南希倾身从床头拿起糖，放在掌心里把玩着，“橙色...是什么样的颜色呢？”

南希伤感的语气让黎冉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她转过身，想了想，解释道：“橙色是一个很活泼的颜色，象征着开朗和阳光，它既是夕阳的颜色，也是朝阳的颜色。”

“是吗？可惜我看不到。”南希定定地望着黎冉，意有所指地说，“天生的。”

【四】

后来的几天里，黎冉都会趁着午休的时间给南希送糖粒，两人也时常相聊甚欢，时间很快来到了周末，恰逢又是一个晴天，黎冉按照惯例去草坪上晒着太阳，温暖的阳光让她的心情倍感舒畅。

忽然几个女生结伴也来到了这片草地，黎冉于是很自觉地换了个边缘的地方坐下，尽量离她们远远的，可那几个女生却像是来找茬的一样，故意捏着鼻子说：“哎呀，这什么味道啊？可真难闻。”

“就是，肯定是那个奇怪的辣椒精发出的味道。”

“听说南希就是因为不小心碰到她所以才去医院吊点滴的，像她这样害人的物种就不该进咱们森文学院。”

……

黎冉远远地听着，越发把自己缩在小角落里，从小没人喜欢的自卑把她深深包围着，那些努力修炼成人形的日子就好像是徒劳无功一样，她永远，也没有资格让人喜欢。

“人身攻击记二级过，都给我回去把植物科养殖教材抄三遍！”南希突然从远处走来大声喝道，他眉头紧皱，连一向浅紫色的瞳孔都变成了暗红色，表示着他真的很生气。

那几个女生哪敢违抗纪律委员的命令，互相推搡着逃离了草坪。

南希压抑着情绪，深吸了几口气，直到瞳孔颜色慢慢褪去才敢看向躲在远处石头后的黎冉，他悄悄走近，背靠着石头的另一边坐下，打招呼般地问道：“黎冉，是不是有东西忘了给我？”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南希倒也耐心地等着，果然没过多久，一颗糖粒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稳稳地落在了自己面前，他捡起，含在嘴里，没再说话。

十多分钟过去了，糖已经悉数化尽，南希舌尖扫过双唇，把糖纸捏得沙沙作响，他忽然问到：“你说，这糖色和我眼睛的紫色，哪个更好看？”

黎冉毫不犹豫地回答：“眼睛。”

他的眼睛宛如紫色宝石，透着亮光，透着温暖，透着世间一切最美好的情感，怎么能跟一颗糖相比呢？

说完后，黎冉忽然意识到，他不是色盲吗？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紫色的？

“你...不是色盲？”

“嗯。”南希没有隐瞒，“我骗你了。”他能看到，一直都能，在种群里是极小的概率，以前他还觉得这没什么特别的用处，现在却是十分感激。

背后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偶尔还能听到细微的啜泣声。

南希抿了抿唇，柔声解释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天生的缺陷我们没办法改变，色盲是，你的品种也是，我们都没有错。”

听着南希的话，黎冉的眼泪竟慢慢地止住了，她吸了吸鼻子，轻轻地“嗯”了声，又过了一会儿，她补充道：“谢谢。”

“不客气，就当是我在报答你吧。”

黎冉不解：“报答？”

南希笑了笑，专注地望向天空，“报答...你陪我聊了一周的天呀！”

黎冉破涕为笑，心里淌过一阵暖流，哭过的嗓音还黏糊糊的，她说：“南希，谢谢你。”

这一声名字仿佛叫到了南希心坎里，他按捺不住汹涌的悸动，一个翻身坐到了黎冉的身边，呼吸靠近她，鼻翼萦绕的香气让他越发沉沦，他压低声音，几乎是用哄着的语气恳求道：“书上说辣椒素对喜欢的人是没有作用的，黎冉，我想试试。”

黎冉的脸轰一下红透了，语无伦次间她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比划，却不敢将人推开，她怕他会疼，“不...不行的，我...唔...”

黎冉所有想拒绝的话被堵在了两人的唇齿间，慢慢的，消失不见了。

他没有颤抖，他不疼。

有了这个认知，黎冉只觉得世界都绽放出了烟花，她满心欢喜地环上了南希的腰。

南希温柔地闭着眼，舌尖一圈圈描绘着黎冉的唇形，过了许久他才微微喘着气，意犹未尽地退开，看向她的眼睛里溢满了笑意。

刚刚吻上去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等待被领养的安哥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还好，她的唇是甜的，还好，他的主人喜欢他。

【五】

“南希，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发吗？”温情过后，黎冉从南希的肩上抬起头，期待地望着他。

南希眸光闪了闪，没有拒绝，他低下脖子把头伸到黎冉面前，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十分认真地叮嘱：“就...就摸一下。”

“嗯！”黎冉应得倒是爽快，可当她的手触碰到南希柔软的发顶时，她立刻就反悔了，来来回回地抚摸着不愿撒手，偶尔一两撮调皮翘起的头发也被她笑着按了下去，她由衷地感叹了一句：“真舒服。”

话音刚落，一对白色的耳朵突然竖了起来，毛茸茸的一动一动的，黎冉去摸它它还会躲闪，这也太可爱了吧！

从没与人有过肢体接触的黎冉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还一边发出清脆的笑声，南希垂着头，从耳尖一路红到了脖颈，而在黎冉双手揉着他的耳朵时，他终是忍不住从喉间呜咽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一头栽进了她的怀里。

黎冉的手蓦地一顿，“你...”

“唔...”南希收起耳朵，无措地捂着脸，撒娇似地抱怨了一句：“都说了只准摸一下的...”

【后记】

数月前，南希被一只狼盯上了。

他化成原型，跑的筋疲力尽，那狼却依旧虎视眈眈，把他逼到了绝境。

为了避免被猎人发现，狼还化作了人形，他本以为逃不过此劫了，一个长发女孩却突然出现，对着狼怯怯地问：“叔叔，你知道森林的出口怎么走吗？我迷路了。”

“去去去，老子现在没空管你！”狼用力地一把推开女孩，女孩重心不稳向后倒去，出于本能，她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东西——狼的手臂。

眨眼间，狼浑身一颤，像是受了刺激般，耳朵和尾巴全冒了出来，不过几秒便化了原形哀嚎着朝森林深处狂奔。

当时他还不理解这女孩到底是有什么本领，但总归是救了他，可当他化成人形想说句道谢的话时，女孩已经跑远了，视线里，一抹鲜艳的红色一闪而过。

所以在森文学院第一眼看到红裙的黎冉时，他就认出来了，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说句谢谢，他却发现这个女孩总是自卑地、小心翼翼地活着，明明有着明艳动人的笑脸，却总是愁眉不展。

看得久了，女孩竟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他知道自己的感情已经慢慢变质了，于是在他第一次主动向她打招呼的时候他便在想：

报恩没意思，他只想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