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时间很快过去。
德拉尼每天都充满期待,他的快乐甚至感染了原本不相信的其他人,现在一家人或多或少都开始期待了。
夜幕降临,星空和晚风带走了一天的喧嚣。晚餐过后,奥利和伊莎贝拉看起了电视,唐瓷和罗南坐在花园里说话。
“妈妈,爸爸,我能过来吗?”德拉尼推开花园的门,轻轻在门框上敲了几下。
“当然可以。来吧,德瑞。”唐瓷招了招手。
德拉尼小跑过来,在唐瓷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大眼睛眨了眨,“妈妈,明天就是29号了。”
他现在堪比人型万年历。唐瓷对这个话题毫不意外,从善如流地问,“除了那只牡蛎,你还有其他想带的吗?我们不知道森摩德里一个学期是多久,也不知道你中途是否能回家,尽量多带一些东西有备无患。”
德拉尼想了一会儿,“我能带上《吹小号的天鹅》吗?就是外公送给您的那本。”
“你想要那本书吗?可以。”唐瓷有些讶异,不过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然后问,“还有其他的吗,比如你喜欢的那些模型或者其他什么?”
“妈妈,”德拉尼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我是去上学的。”
小朋友长大了,唐瓷显得有点可惜,“那好吧。我和你爸爸准备了一张银行卡,那封信里没说学费是多少,我们往里面存了十万欧元,我想至少应该够你今年的学费。说实在的,我们很怀疑那个森摩德里是不是能收欧元或者英镑——要不是考虑到金币太重,真的该把钱换成金币,硬通货币总不会出错。”
德拉尼震惊得张大了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他不敢相信父母居然想让他背一箱金币去上学,他们是认真的吗?
“呃……那个,信上不是说带一只牡蛎了吗?”他由于震惊而说得磕磕绊绊,一脸迷茫,“我们已经买了牡蛎呀。”
“信上说“请携带一只牡蛎”,可没说学费是一只牡蛎。”罗南皱了皱眉,显然对于信件连必要信息都不明确而感到不满。他不缺钱,也不在乎学费是多少——总不可能一年超过十万欧元,他可没见过学费这么高昂的学校,哪怕是私校。重要的是这样含糊其词的通知总让他觉得不太正常。
德拉尼才不在乎这些,他一心维护这个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学校,并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爸爸!森摩德里可是来自亚特兰蒂斯的传承!他们是后裔!”
罗南觉得这个森摩德里仅凭一封没头没脑的信,就已经要把自己的儿子拐走了。虽然他也希望森摩德里是真的——毕竟这关系到德拉尼身体的问题是否能够得到解决。但从德拉尼目前的反应来看,他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这是个儿童拐卖机构——根本没有小孩子能抗拒这个。
他甚至觉得就算是唐瓷收到这样一封信恐怕也不能拒绝。想到这,他不禁扭头看了一眼妻子——她已经完全接受了森摩德里,正念念有词地嘀咕还需要给德拉尼带什么。
罗南扭回头,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威严不容置疑,“霍格沃茨也需要交学费。”他补充道,“即使哈利·波特带着魔杖和猫头鹰,知道公共休息室的口令,他还是得——交学费。”
这太有说服力了,德拉尼哑口无言。
唐瓷完全无视丈夫的愤懑,问德拉尼,“德瑞,要带手机吗?”
“我想或许……不用?”德拉尼不确定地说,“我想海底可能……呃,应该,没有信号基站?”
“不管有没有用,带上一个,总归有备无患。”罗南一锤定音,仿佛刚才怀疑伊克雷尼和森摩德里真假的人根本不是他。
德拉尼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觉得这时候还是不说话比较明智,而且他认为罗南低估了他将要去的地方——那可是伊克雷尼!亚特兰蒂斯!一个全新的世界,拥有元素力量和精神力量,还有无数未知等待探索,谁会有心思玩手机呢?
最终,唐瓷和罗南你一言我一语地决定了一些必需品,其他则尊重德拉尼的意愿,“毕竟是去上学的”,不必要的东西通通不带。然后两人就以时间不早为由,催促德拉尼上床睡觉。
德拉尼道了晚安,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直到凌晨时分困意才终于来袭。
唐瓷和罗南还在讨论关于信上所说的“独自一人出门撑伞即可到达森摩德里”。
罗南十分担心如果德拉尼一个人出门会立刻被人贩子抱走,唐瓷认同他的担忧。两人决定在明早德拉尼出门前先把附近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陌生人后再让德拉尼出去,至于他们,就站在门口等着。
这栋房子最后一盏灯终于熄灭。天空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像催眠曲一样,所有人都酣然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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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
“我吃饱了。”德拉尼放下餐具,用餐巾擦了擦嘴。他端坐在椅子上,等着家里的四个大人说话。
罗南清了清嗓子,代表所有人发言,“德瑞。”
德拉尼十分配合的用上扬的语气应道,“爸爸?”
罗南打开手机的日历,推到德拉尼面前,示意他看日期——清晰可见的3/1/2014。德拉尼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丝毫没有表现出失望,语气甚至很轻松,“我想我得拿着伞出门,独自试一试。”
大人们面面相觑,德拉尼的反应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德拉尼淡定地说,“你们是不是要先出去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啊……哦……好,好的。”罗南一脸懵地站起来,在众人的默然无语中机械地推开门,围着房子绕了一圈,回到原位时似乎还没彻底消化德拉尼的态度,“外面在下雨……不过很安全,没有其他人。”
德拉尼站起身,从容又愉快,“那我出去了?”
“我和你一起。”即使已经出去检查了一遍,罗南仍然不放心。
“爸爸,你是认真的吗?”德拉尼拿出信纸抖了抖,强调道,“信上说‘独自一人’。”
“我就站在门口,只要你是安全的,我保证不多走一步。”罗南摆出一副没得商量的态度,表明这是底线。
德拉尼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对于“大人的担忧”来说,父亲不会再让步了。
这份无奈很快化作了实质——父子两人站在门口,身后还有三颗拼命往外看的脑袋。德拉尼妥协地往旁边挪了挪,让他们可以看清外面的街道——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奇怪的陌生人。
德拉尼又叹了口气,重复道,“独自出门。”
见房屋周围确实没有可疑之处,罗南便不再坚持, “好吧,好吧。我回去,你自己出门。”
德拉尼哭笑不得,“谢谢?”
罗南咕哝了一句。德拉尼没听清,不过此时此刻他的心思也不在父亲身上。罗南退回门内后,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一手拿着雨伞,一手拖着行李箱,以一种即将迈入未知之境的心情跨出了门槛。
门外一切如旧。德拉尼又回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唇下定决心,撑开那把手工雨伞——就在那一瞬间,视线猛然晃动起来,物换星移。
德拉尼傻傻地站在门口,手里的伞掉在了地上。
门外的一切,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
仍然是那条熟悉的街道,但花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窄窄的栈道,另一端连接着一道船跳板——那种港口码头上用来登船的木板。莱茵河不见了,山脉不见了,罗蕾莱也不见了,入目皆是大海,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大海,无边无界,无穷无尽。
德拉尼目瞪口呆,他猛地回头——父母和祖父母还在大门口内,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见他回头,唐瓷忍不住问道,“怎么样,看到白船了吗?”
她看不见这些,他们都看不见这些,只能看到德拉尼。
德拉尼扭回头,看着那片陌生的大海,他胸口急促地起伏,笑容忍不住扩大,“妈妈,太令人震惊了!外面是大海,没有边际的大海!简直不可思议,除了我们的房子之外全都是大海。太美了,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真的太奇妙了。”
大人们面面相觑,一直提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毕竟太过恢弘盛大的场景很难伪造。
德拉尼弯腰捡起雨伞,准备去跳板那里看看。当他走出门廊范围时,雨水滴落到伞上,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仿佛按下了“停止”按钮,下了一晚的雨在顷刻间静止,雨滴凭空消失了。
这难道是个魔法道具吗?德拉尼甩了甩头,把伞放下来,试图观察它有什么异常。然而雨伞很正常,天气晴好,刚才的雨水仿佛是记忆出了差错。德拉尼困惑地把伞收拢,拖着箱子继续沿着栈道往前走。
大人们的心还没放下就又提了起来。他们看不见德拉尼描述的世界,只能看见他收起雨伞,雨水落到他身上,渗进去,却又消失了——干燥的、完全消失了,就像那个邮差一样。
不仅如此,在他们眼中,德拉尼好像看不见任何阻碍一样往前走,如入无人之境,房屋、栏杆、甚至草坪都仿若无物。他们心惊胆战,生怕德拉尼再往前就一头栽进莱茵河。
幸而德拉尼很快就停下了,他发出一声惊呼,“噢,天呐……我一定是眼花了……这简直,这一切简直……”
连最稳重冷静的奥利都忍不住问道,“德瑞,发生了什么?你看见什么了?”
“祖父,”德瑞紧紧盯着远处的海面,努力压抑惊慌,“水面在晃动,好像有东西要冲出来了……好像十分巨大。噢天呐,这是……一根柱子?等等,等等……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还有雕像……难道是亚特兰蒂斯?不对,等等,我想我知道这是什么了——是一艘船!好奇怪的船……船上有一根石柱……呃,哦,那不是石柱,是桅杆?神庙里石柱样子的桅杆。这太奇怪了……船上还矗立着三座雕塑……哦不,是四座,船尾还有一座。”
德拉尼语气有点不确定,他看着那艘行驶稳定、越来越近的船,“它好像越来越近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船,看起来像把一座神庙搬到了船上。而且这艘船全身上下都是白色的,从海底升上来。”
德拉尼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家人,他们都很紧张,问他要不要退回门内。
破水而出的是船而不是海怪,德拉尼的那点紧张就没了,还开了个小玩笑,“别担心,我觉得这艘船应该是来接我的,毕竟人贩子可没能力翻江倒海。”
就在他说话的功夫,白船已经越来越近了,并且随着距离的拉近越来越清晰。它看起来庄重而沉默,远渡而来的样子带着饱受风雨洗礼的时光沧桑之感,像一首古老的歌谣。
在哗啦啦的水声中,白船终于稳稳地停了下来。船长的驾驶技术显然很好,船侧紧挨着那个看起来脆弱可怜的跳板却没有撞到它。如果不是清晰可闻的水声,德拉尼都要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德拉尼站在原地,紧张地抓着箱子拉杆。船上有没有人?还是我应该直接走上去?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惊人的一幕发生了——船身仿佛具有同化作用,开始向挨着的跳板蔓延——跳板变成白色,栈道变成白色,像一条白色的道路,一直延伸到德拉尼面前——他注意到脚下的栈道已经由木头变成了不知名的白色材质,和那艘白色的船一样。
德拉尼目瞪口呆。
“我可能出现幻觉了。”他安慰自己。
离得远一点恐怕都听不清楚他的自言自语,而船上却有一个声音回应了他,“这可不是幻觉。别奇怪,男孩,是炼金术改变了木头的属性形态。除了迎接新生,通常我们不会这么做。”
德拉尼顺着声音望去,入目是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人,他扬着灿烂的笑容说,“我是森摩德里的摆渡人,你可以叫我斐力曼。现在你能上船来吗?”
德拉尼重重地点了点头,“可以,当然。”
在上船之前他回头与父母道别,“我要上船了,别担心,学期结束我就回来。”
弗格莱桑一家看着德拉尼。他对他们露出一个依依不舍的笑容,但里面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待。那种期待让他们收回千言万语,放开手成全他追逐梦想。
德拉尼拖着行李箱踩上白色的栈道,边走边自言自语,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同手同脚的愚蠢模样,“这可真疯狂,难以置信,我要去亚特兰蒂斯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