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旬不忍心拒绝沈芙,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次她想要进宫,并不只是像往常那样无聊了凑个热闹,而是坦明了要去随他“见故人”。
这个“故人”, 自然是被掩于东宫内的昕德太子和太子妃。
当年郑勇帝将整个宫廷翻了个底朝天, 都没找到皇长孙, 也就是季怀旬的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此这事便在他的心中深深的扎了一个刺,折磨的他夜不能寐。
后来, 当手下人打扫东宫残局时,郑勇侯扫过尸首, 沉默片刻,抬手制止了他们将人抬往乱坟岗的动作。
周围人都以为他是良心未泯, 惦念起惨死自己手下的妹妹,心中不忍她葬身荒野。
不道郑勇帝却撇开眼, 冷冷道:“听闻我这个外甥最是遵从孝道, 眼下见不着人,我心难安,倒是可以将这点利用一番。若人是真的逃了, 而我手中又握着他父母的尸首......”
“不怕他不会亲手撞回我的手心。”
话里话外都是阴险无比, 众人胆寒, 对着这位谋权的逆徒更是不敢说半句不是。
可一连重兵把守了数年,东宫这处却连个麻雀都撞不着,更别说遇到什么皇长孙了。慢慢的, 不论是禁兵还是郑勇帝, 都对这件事有所松懈。
这个时候去东宫,虽然比前些年容易上许多,但还是有凶险之处的。
“不过, ”虽然没有答应沈芙会带她一同前往宫中,季怀旬耳根处的红晕退去,星重新眸缀了寒霜。他对着怀中人正色道,“日后去宫中的机会很多,我一定陪着你。”
沈芙撅着嘴瞬间放开,唇边绽了个晃眼的灿烂微笑:“好!”
一连听季怀旬说了两次“危险”,沈芙心思转了转,忍了又忍,还是将话问出了口:“怀君,为什么......为什么会危险呢?”
瞧见沈芙面上小心翼翼的表情,季怀旬有片刻的愣怔,随即又有些心疼和自责。
夫妻间的相处本该亲近肆意,若不是之前自己事事隐瞒,什么都不和沈芙解释,她又何须这样不安,连问个话都这样小心。
季怀旬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
可这短暂的愣怔到了沈芙眼中,就变成了不愿多谈和欲言又止。
指间揉搓过衣角,沈芙垂头,不自觉将声音压低了下去:“我知道自己是帮不上忙的,所以方才只是随口问了一句,真的没有其他的意思。”
沈芙这厢解释的小心翼翼,季怀旬却好似没有听进去一般,神情慢慢严肃起来。
是他不好,将这些事瞒着沈芙。
季怀旬动也未动,腰背挺直静静坐着,目光仍然是浓墨的黑亮。这些事情烦扰复杂,他需要想想该从何说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内的烛火昏黄,那双漂亮的眼眸被其中的情绪压抑的十分暗沉,像是布满了塞外狂风旋着的风沙。
可沈芙不明白季怀旬的心思,此时就不免有些忐忑。
糟了,难道她的话还是惹夫君生气了?
悄悄瞥向夫君,沈芙有些委屈。
其实,自她误打误撞进入到临江台下的密室里,又知晓了季怀旬的真实身份后,再回想起之前的事情,就隐隐嗅出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到了方才,不免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
可她也是好心关心......怀君难道其实并不那么信任自己吗?越想越酸涩,沈芙眼眶倏然红了一圈。
沈芙看着大大咧咧,其实最是体贴人,所以怕让季怀旬为难,虽然心中好奇难耐,但还是只轻飘飘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好给季怀旬敷衍她的借口。
努力憋住想要夺眶而出的盈盈泪光,沈芙刚想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就见季怀旬薄唇微启,似乎要说些什么。
季怀旬神色认真,开口不是说些别的,而是为了打断了她的话:“芙儿,这些事虽然重要,但我并没有想要瞒着你意思。
“若你想知道,我定然知无不言。”
眼底的泪光荡成了春水,沈芙惊讶的眨了眨眼,心中泛起丝缕不断的甜蜜。
没有过多的犹豫思索,季怀旬就对着她将所有的事情缓缓道出。
比如他们是想借秋试录用者能够进宫觐见的机会,来确认宫内兵力布防;比如狼孝山上藏着足以对峙禁军的兵马;再比如......
“前朝的旧人除了石家,只有齐鲁文还跟在我身边。说起来,最近你还见过他。”
想到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纠葛,季怀旬的嘴角不觉弯起,有意无意的看了眼沈芙。后者满头雾水,似乎在竭力回忆自己最近都见过哪些陌生样貌的人。
“齐鲁文原先是父亲最信得过的人,”季怀旬笑道,“如今同我一般隐姓埋名,在管狼孝山上的兵马,只时不时进城来与我见面,商议些事情。”
这个描述——
沈芙心头瞬间浮起不好的猜测,犹豫了一会,结结巴巴的开口:“他......不会是那日绑你上山的那个土匪吧?”
看着她,季怀旬含笑点头。
“活见鬼了,这是什么孽缘,那人还真的是他,”说到这,沈芙羞愧的捂着脸,凄惨的哀嚎一声,“怀君,我何止见过他,还曾亲自叫来官兵来抓他进大牢,扬言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当时她觉得惩治了恶人,心中得意不已,没想到竟是坑害了夫君身边的人。
想到这,沈芙不由蹙眉:“既是隐姓埋名,那次他又去了官府......你们想要隐于人前的事情,岂不是就会被人发现了!糟了,我真是做了错事!”
“这件事怪不得你,”季怀旬柔声道,说话间轻扫过窗边,面色不辨喜怒,“那时你并不知情,能够遇事冷静,着实做的不错。”
躲在窗边偷听的齐鲁文:“......”
他都被人押往牢狱,险些暴露身份性命不保,皇长孙竟然还说沈家那位二小姐——
做!的!不!错!
自古红颜祸水,诚不我欺。齐鲁文想起那次牢狱之行,面有戚戚。
无声叹了口气,他摇摇头,觉得季怀旬恐怕是被这个女子下了药,才会为了安慰人而说出这样离谱的话。
这时,院门突然传来开合的响动,齐鲁文来不及想其它的,下意识双手一撑,就近翻上了房顶。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贴着瓦片悄声隐匿了起来。
齐鲁文一阵无语,觉得最近自己正事没办成几件,使这些偷鸡摸狗的手段却越发顺手起来了。
门开后,春芽果然没注意到院中有旁人,只径直冲向屋内。
“小姐,你回来了!”
沈芙还贴在季怀旬身上,方才两人说话时无意间又靠的非常近,屋内正弥漫着一派脉脉含情的旖旎。寂静中,更将春芽这声颇为不合时宜的叫唤衬得如雷震耳。
季怀旬还算镇定,只目光移了分毫,看向门外,拥拢住怀中人的手臂丝毫未动。
“怀君,先松开些,”倒是沈芙急急想要从他怀中站起身,听着耳边渐进的脚步声,她的脸颊灼热都快冒出火来,“春芽来了,若瞧见我们这个样子……”
佳人羞红了面容,仿佛三月桃李盛放。
本来察觉到沈芙的动作,季怀旬知道她羞怯,抿唇一笑,顺从的松了手,听到后半句,却蓦然生出点调侃的念头来。
沈芙此时已经站起身,正舒了口气,刚要与季怀旬退开一些距离,手腕处倏的又被修长的指尖扣紧。那双手的主人一用力,她便重新撞进了季怀旬的怀中。
沈芙没料到会闹这一出,猝不及防倒下去的那一刻,双臂几乎是下意识缠上了季怀旬的脖颈。
这个怀抱,可比刚刚严丝合缝多了。
男人带笑的俊朗眉眼晃晃闯进沈芙的瞳孔中,嗓音低沉好听:“被人瞧见我们这个样子,又如何?”
沈芙不知道被人看见会如何,只知道自己胸口的心跳越发剧烈,脑子也有些发懵。
捂住心口,沈芙睁大着眼睛,呆呆的说不出一句话。
“小姐——”
看清屋内的情形,春芽匆匆的叫声戛然而止。愣了一会,她立马背过身,蹑手蹑脚的溜出门去,甚至体贴的将大开的门给关上了。
“诶呀,怎么没人呢,”院外传来了春芽掩耳盗铃般的自言自语,“既然如此,我还是去院外帮忙拆灯笼吧。”
这简直是......欲盖弥彰。
沈芙回过神,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整个人都僵硬的不行,声音细弱:“怀君,别闹我了。”
“倒不是真想闹你,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季怀旬笑容淡淡,手指轻柔刮过沈芙的鼻尖,“让你明白不用怕被人看见。有我在你身边,不会有人让你为难。”
沈芙抿唇,点点头,犹豫了一下,缓缓靠近,在季怀旬的唇角落了一个吻。
“我知道的。”
眸光流转,季怀旬无波无澜的眼底陡然掀起一阵波痕。
“其实——”
“嗯?”沈芙疑惑抬头。
“如我们这样亲密的人,亲吻的位置......”季怀旬轻咳一声,神情浮起些许不自然,“不用那么准确的落在唇角,还可以再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