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行人祭拜以后,浩浩荡荡的又下了山。
皇城司负责护送皇帝,凌昭等人便留在了鹤栖山保护原璟。
布防通通安排好,凌昭又亲自巡逻一圈,才算得了空吃饭休息。
夜里山顶风大,又疲累了一天,换班的士兵抓紧时间休息,凌昭终于扛不住了,连轴转了几天,累得不行,巡了一圈,便回去洗漱一番,准备休息了。
行宫的卧房刚刚烧炭,屋中还是冷的厉害,凌昭缩在被子里闭着眼睛睡,明明很累,但是真躺下了,却又睡不着。
原璟是不是还在殿中抄写?
往年都是做做样子,今天怎么这么努力?
凌昭想着,今天一天都没能同原璟说上话,但是实在不想动弹,不愿起身去寻他。
正想着,房门吱呀一声响了,原璟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子,凌昭缩在被子里,都觉得冷得慌。
原璟以为凌昭睡了,便放轻脚步,慢慢走到床前,撩开床帐,就看见凌昭瞪着大眼看着他,眼里还有些困顿。
“怎么还不睡?”原璟坐下来,给他掖了掖被子。
“睡不着,风声太大了。”凌昭把他的手拉进被子里暖暖,原璟怕他凉,就想抽出来。
“别动,给你暖暖,手这么凉?”
“抄经文呢。”原璟就不动了。
两人沉默一会,原璟突然轻轻一笑,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母后问我,年已弱冠,可有什么中意的姑娘。”
凌昭听到他说的,手指不自觉的点了点原璟的手背,他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你怎么回答娘娘的?”
“我说,确有一个中意的。”
凌昭微微起身,靠在床头,一边整理被子一边说:“哦?我怎么不曾听你说过?”
原璟看他装模作样,忍不住眼底的笑意,再开口时,语气温柔,带着诱哄。
“我说,确有一个中意的,才貌品学皆是一流,可惜就是冷硬得很,只会使刀,就是学不会说喜欢我。”
凌昭惊讶的抬起头,反应过来以后忍不住揪着他的衣服就问:“你真这样说?”
“哈哈哈…”原璟只笑不答。
“你…你不能说…”凌昭焦急万分,脑海中已经开始构想帝后发现了该怎么办。
“逗你呢,看你急得。”原璟轻轻抱住他,抚了抚他的后背。
凌昭通的一声锤了他一拳,雷声大,雨点小,他说:“你总是说没意思的话!”
原璟忍俊不禁,笑的肩膀发抖。
笑了一会,说道:“阿昭,何日我们才能光明正大?”
他语气认真,不带任何调笑的意思,可是凌昭却回答不出来,他只能沉默。
原璟也没想等到他的答案,因为答案未定,他也给不出。
他轻轻拍着凌昭后背,侧着头亲了亲凌昭的耳朵。
凌昭躲了一下,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便凑上去亲了一口原璟,原璟眼底荡开笑意,捉着凌昭的手将他按在床头附身亲吻。
凌昭尝试着回吻,轻轻舔舐原璟的唇角,勾着原璟的舌头游走,鼻息声与心跳声同频共振,凌昭咬了一口原璟。
原璟挑眉,两人分开,口中扯出一道红色的丝线。
当着凌昭的面,原璟舔了一口被咬伤的口子,将血全部卷进口中吞了下去,凌昭看的呆愣,喉结滚动,双臂勾起原璟的脖子,拉了回来。
……
原璟习惯了早醒,哪怕昨夜睡得太晚。
院里穿来下人们扫雪的声音,他拉了拉被子,怕凌昭被吵醒。
凌昭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睡得很沉,脸埋在原璟颈窝里,被被子里的热气熏的脸颊通红。
昨天夜里蜡烛灭了才彻底停歇,凌昭早就困得撑不住,后半程什么也记不得,只知道最后是被人抱回来的。
他在梦里皱了皱眉头,原璟轻轻挪开肩膀,想翻一个身,他一动,凌昭眉头皱的更紧,干脆快刀斩乱麻,防止凌昭醒来,原璟赶紧挪开肩膀翻个身,将凌昭往怀里团了团。
今早醒了,也不想起床,难得贪恋被褥,索性偷个懒。
凌昭浑身热乎乎的,像个温暖的火炉。
凌昭的发色比他稍微浅了,倒也是养的很顺滑,摸起来又软又韧,像是上好的丝绸。
他就一边玩凌昭的头发,一边看凌昭睡觉。
屋里的地龙烧的很旺,二人不着寸缕只盖一层棉被也不会冷,原璟玩罢了头发,便去摸人家的肚皮。
热乎乎的,又弹又腻,原璟轻轻的捏了捏,就听见凌昭“啧”的一声,拍开了他的手。
“走开!”说罢,翻过身去。
原璟也不恼,又将凌昭拉回来,轻轻问他:“可还疼?”
昨天晚上,最后凌昭喊疼,原璟就立马停了手,抽出来一看已经肿了,只能将人洗干净了带回房间,上了药。
凌昭不理他,埋头睡觉。
“腰疼么?”说着,原璟就用热乎乎的手心给凌昭揉揉腰,确实舒服了许多。
得了甜头的凌昭将头埋在原璟脖子里,带着困意说:“嗯…揉一揉就会好一些,我很困…”
话没说完,又要睡过去。
原璟就殷勤的给人揉腰,揉的凌昭舒服的手指轻轻抓原璟的手臂。
原璟见他睡着,揉了一会,也抱着他睡了,反正还早。
谁知这一睡,就睡到了中午,下人们小心翼翼的唤着:“殿下,午膳可还用么?”
原璟睁开眼睛,清醒过来,将被子往上拉,遮住还在睡的凌昭的耳朵,轻轻起身,穿了衣服,推开门说:“备着吧,一会就去用。”
下人道了声是,就离开了。
回到房中,凌昭已经醒了,正准备坐起身。
谁知一动,某个地方就疼,腰也酸的厉害,凌昭脸色一变,扭头看向原璟。
“……你……”
凌昭不可思议。
原璟难得面上觉得不好意思,他坐在床边,给凌昭揉腰,给人道歉:“是我太过了,下次一定不会了…”
凌昭真是懒得理他,这会也饿的很,就缓了一会,忍着疼起来穿上衣服,洗漱一番,要去吃饭。
两人用过了午膳,凌昭带人去检查防御,原璟又去了殿中祈福,就这样过了三天。
从鹤栖山回来之后,总感觉没过几天,年就要过完大半了。
明天就是凌昭的生辰,夜里凌昭下了值,想去随便吃点什么,就慢悠悠的沿着街边走,夜里冷,凌昭鼻尖通红,呼出的气结成雾,绕在眼前,
凌昭整日里不坐马车,也不骑马,想吃什么就沿着街慢悠悠的走着去买,一点也不像一个王公贵族该有的样子。
可是,凌昭每次沿着街走,听一听街边的叫卖声,就会觉得开心,就会觉得,生活也不是那么冷,那么无趣。
今晚下值的晚了,街边店铺大多打烊,只有一个老伯,推着车子卖馄饨和包子,凌昭就坐下来吃了一碗,买了包子,拿在手里,一边暖,一边回家,到家就吃完了。
到了府中,管家赶紧将狐裘给凌昭披上,说道:“夜里冷,大人也不说多穿一些,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吴伯,我不冷。”
凌昭真的可以忍受,但还是接过了狐裘,披在身上。
吴管家跟在凌昭身后问他:“大人用过晚膳了吗?让厨房去准备些?”
“吃过了,不用麻烦了。”
吴管家又说:“大人,明日生辰,真的不准备些什么吗?”
凌昭摆摆手,说:“我不喜欢过生辰,太麻烦了,就煮碗面,给我做点好吃的就行了。”
吴管家只得作罢,道了声好。
凌昭回了屋中,解了衣服洗漱完毕,非常困顿,躺下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听见谁推开了门,凌昭凝神听了听,知道是原璟的脚步声,便困得不睁眼,继续睡。
原璟又带着夜里的凉意进了屋,坐在凌昭床边,轻轻将他叫醒:“阿昭,快起来,”
“做什么?”凌昭困得不想动弹。
“你今天生辰…”
“天还没亮呢…”凌昭推开他,想要继续睡。
“你快起来,我给你准备了礼物,白天我要陪父皇去护国寺,不能给你过生辰,只好提前了,你快些起来。”
凌昭简直无语,他坐起身,睁开眼睛,非要看看原璟耍什么花样。
原璟掏出一个锦盒,递给凌昭,凌昭接过去,打开一看,是一个香囊。
“这是什么?”凌昭疑惑的拿出来,就着床前刚点燃的烛光,仔细的看。
“你打开。”原璟将烛火挪了挪,方便凌昭看。
凌昭打开一看,里边是两缕用红色的丝线缠着的头发,一个发色明显黑,一个发色浅淡了些。
凌昭不做声,默默的看,原璟便说:“我去庙里求的红绳,里边还有一张保平安的符,希望你今后健健康康,喜乐顺遂。”
凌昭低声说:“谢谢…”
“我想着金银珠玉你也不缺,想来想去,还是我私心多一些,就偷偷取了你的头发,哪怕以后我们不在一处,你带着他,就当是我陪你。”原璟抱着他,亲了一口。
“对了,你前些日子说想吃湘福楼的藏春酥,我命人早早排队去买了,也给你带过来了,尝尝看。”
说着,就把刚刚放在桌上的一个小小的食盒打开,里边就是湘福楼刚上的点心,藏春酥。
凌昭轻轻捏起一块,尝了尝,果真是好吃的,怪不得风靡整个鹤京。
“我在初云寺供了一盏灯,灯火日夜不息,方丈说心诚则灵,我希望它保你世世平安。”
原璟看凌昭吃了点心,捧过他的脸,也尝一口点心的滋味,接着说:“我知你心在家国,想要护得大梁百代安宁,但是别忘了,无论如何,要保护好自己,你知道每次你出征,我有多担心…”
凌昭看着他说完,轻轻点了点头,说:“我会的,你也是…”
原璟走了,空落得凌昭今夜注定睡不着,他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今夜里除了凌昭,没有人知道他来过。
凌昭摸了摸枕下的香囊,轻轻叹了口气。
凌昭刚入宫那会,原璟只拿他当个小团子,怎么欺负也不会哭,坚韧又顽强,像是能掀翻石头的小草。
后来不知怎的,两人就慢慢越来越亲近,最后厮混到了一处。
凌昭记得第一次见着原璟,那时他刚见过皇后娘娘,被吓得不轻,正出了皇后宫中,就遇见了原璟,穿着用金丝线绣的袄子,毛绒绒的领口就围在下巴,面无表情的匆匆而过。
领着他的下人急忙行礼,凌昭才知道这是太子殿下,他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太子殿下。”
原璟急着去皇后宫中,因此也不在意是谁在说话,只匆匆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就准备要走,小小年纪,生的就是天潢贵胄的脸,周身高贵的气质,不怒自威。
就在凌昭以为他就走了,谁知人停了下来。
“你是凌老将军的儿子,凌昭?”原璟打量他一眼,见人实在是内向,便客套一下。
“是的。”
“往后来了宫中,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可来寻我,不必客气。”
凌昭知道他只是客套一番,便说道:“多谢殿下。”也没往心里去。
原璟听他说完,就匆匆离去,后边跟着的人顺着:“殿下莫慌,莫慌…”
凌昭立在原地,看他身形消失了,才离开。
带着他的人说:“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感情最是好。”
凌昭轻轻点了点头,他以前,也跟父母关系很好,可是现在,他都没有了。
凌家每一代家主,几乎全都是战死沙场。
当初凌家跟着大梁太祖皇帝起事,后开疆拓土,功不可没。
太祖皇帝驾崩之前,为防止凌家生事,但又不忍心凌家死了那么多人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就让当初的凌家家主对着天地先祖起誓,要世世代代守卫大梁,只忠于大梁原氏皇帝,永不改其志,直到听了凌家的誓言,太祖皇帝才合了眼。
后来凌家真的将誓言贯彻到底,国家有难,凌家便身先士卒,当国家不再需要他们的时候,就敛了锋芒,做皇帝的趁手的兵器。
所以凌昭不能坐视挪渑部独大,侵吞中原,不能不听命于老皇帝,供其驱使,更何况,老皇帝待他有养育之恩。
他知道原璟有雄才伟略,心怀天下,能做个好皇帝,也知道原璟作为一个太子,虽在朝臣中风评不错,但是入不得老皇帝的眼也是不行,有才华的人多少有点傲气,何况原璟堂堂太子,谁都敬他三分,怎么受得了老皇帝的日日打压。
所以他一直按着原璟,怕原璟一冲动,就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如果日后原璟确实要做明君,那么他该青史留名,而不是落得人人诟病。
转眼间年就过完了,老皇帝在下了早朝之后,又留了凌昭一个人。
虽说伥善死了,但他说的蓬莱仙境老皇帝深信不疑,等年一过完,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凌昭伤也好利索了,就急忙催凌昭动身。
凌昭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眼下挪渑部安分守己,四方边境也无乱象,凌昭想了想,在京中也是无事,不如就出去走走吧。
不是京中就是在出兵的路上,总是这样也没意思,还没见过父亲和先祖们守卫的河山,总该看一看。
应下了老皇帝,老皇帝见状,喜笑颜开,连连说:“凌卿就明日出发吧,到时候朕亲自去送送你。”
凌昭道了声是,收下了递过来的地图,听老皇帝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才离开了。
第二日,天一亮,凌昭就准备动身了,常宁几人早早就来了将军府。
“怎么一个个的都不愿待在京中,守拙走了,将军也要走了。”
“陛下吩咐,怎能不应?我走了,每日操练不可懈怠,你与常宁互相照看,莫要出了什么岔子!”凌昭交待庞守。
常宁不放心的问道:“将军,让我陪你一同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京中一应事务,还需你们打点,我去去就回。”
正说着,原璟就过来了,几人起身,原璟示意不必多礼,就与他们一同坐下了。
“殿下。”
“凌将军此去山高路远,我来送送。”说罢,就深深的看了凌昭一眼,又问他:“路上要带的可准备好了?”
“备好了,不必担心。”
“那就好。父皇已经在城门口等你了。”
几人起身,一起去送凌昭离京。
到了城门口,就看见皇帝站在城楼上,凌昭冲皇帝行了一礼,而后接过下人牵过来的马,翻身上马,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原璟等人,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黑色的衣摆随着风摆动,原璟目送着凌昭远处,山高水远,他们总是聚少离多。
凌昭的影子越来越小,好似马上就要消失在这天地间了。
凌昭像是一只没有脚的鸟,哪里也不停靠,这辈子唯一一次落地,就是死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凌昭变得不那么生动?
原璟记得凌昭刚入宫的时候胆子很小,他也不知道是因为没了父母才这么战战兢兢还是他一直就是一个胆小的,缺乏安全感的人。
在宫里的时候,凌昭总是拘谨的,也不敢多说什么,也不敢随意走动,每日里除了练功,就是温书。
后来长大了,老皇帝又让他回了将军府,原璟以为,他或许就不用那么拘谨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家,或许可以开心一些,可是凌昭依旧是那样的拘谨。
大家看他,总觉得他小小年纪文韬武略,大器之才,总觉得或许什么事情他都可以处理很好,凌昭也确实做到了,这大梁如今安安稳稳,没有外患,多是凌昭一场一场仗打出来的。
自成元皇帝以来,朝中人才凋敝,世家大族盘根错节。
那时候西部边境战乱,朝中连可用之人都没有,凌昭刚满十五岁,少年将军,就这样,带兵打的西部蛮人至今不敢来犯,从此一战成名,朝中人人交口称赞,本以为要没落的凌家,被凌昭一人,扛起来了。
可是大家好像都忘了,他几岁就没了父母,祖祖辈辈的使命就落在了一个孩子身上。
老皇帝当初养他或许是恻隐之后,或许是其他的也未可知,反正过了这么多年,也说不清楚了。
只是凌昭越长越大,就越来越没了生动的色彩。
原璟总觉得,看着凌昭的时候,他好像背了一座大山,明明精疲力竭,已经山穷水尽了,但是他还是在慢悠悠的走,好像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抛下一切,就这样远去。
谁也无法拥有透过他人皮肉看穿他人灵魂的能力,原璟也不例外,他隐隐约约知道凌昭的痛苦,但就如雾里看花,总是不太真切。
或许他从来就是胆小的,或许从来就是难过的,或许从来没有走出父母死去的冬天里。
只是那时候大家不在意一个小孩子心里想的什么,他们总觉得一个孩子知道什么,过了明天他就忘了,反正凌家,就是要为皇家死,反正凌昭,也该如此。
世世代代的效忠早已刻在了凌家骨血里,凌昭谁也不属于,他生来,就是为了继承使命,属于大梁。
原璟心中总是嫉妒,如果自己有一天成了九五之尊,或许凌昭,也将会属于自己。
反正套在凌昭脖颈上的锁链早已根深蒂固,那他原璟也不允许别人牵着凌昭,锁链的这一头,只能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