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楼西胧把玩白蛇时, 下人通禀说林侍郎来了,赵息玄心骂他阴魂不散,面上却不敢在楼西胧面前显露出半点对他的恶感, 让人将林明霁迎进来时,还偷空在楼西胧耳根旁说了一句, “林兄来的好快, 是不放心皇上出宫吗。”
楼西胧还未回答,林明霁便已经自门口走了进来。
“林爱卿。”
林明霁沉凝神色一松, “皇上。”
“你看这白蛇。”楼西胧将蛇握在手里之后便有些爱不释手了。
林明霁看一眼绕在他手腕上的蛇,又看一眼站在一旁的赵息玄,心中立时明白过来。
“它好像真的有灵性似的,一直攀在我的手上。”
林明霁住在山野间,飞鸟走兽也见过不知凡几, 他一眼便看出这白蛇是被人用什么东西炮制过才这样温顺, 只他见楼西胧爱不释手,不忍败他兴致便没有揭穿,“这样的奇珍, 想来赵大人找来也花费了不少心思吧。”
赵息玄也是假笑,“机缘而已。”
楼西胧不知他们话中夹枪又带棒, 正低头欣赏时, 赵息玄忽然‘咦’了一声, “林兄身上这香囊, 好别致呀。”
楼西胧望去, 果然见林明霁腰上挂着一个绣工精美的香囊。
“有月有鹤, 恰对了林兄的风雅。”赵息玄煞有介事的品鉴起来,“不知是哪个巧手的绣娘绣的。”
林明霁听赵息玄拿他身上的香囊说事,便已经察觉到有异。更别说楼西胧还附和了一句, “绣娘能绣出风雅的月下鹤,可绣不出情思绵绵的云上花。”
赵息玄看一眼,果然见香囊四角的祥云中,还用暗线绣着重瓣的花,乍一眼看过去,竟看出不这巧妙的暗纹。赵息玄心中窃喜,等着看那林明霁如何应对。
“这香囊——是借住在我府上的一位小姐所赠。”林明霁也是耿直,竟直接说了出来。
“莫不是虞小姐?”看到林明霁一眼扫来,赵息玄继续道,“几日前,奉天府丞的学生前来拜会我,请我照顾他老师的千金——我都打扫出了厢房,却迟迟不见小姐来。原来竟是被林兄藏在府上了。”这个藏字就用的极是巧妙。
林明霁一下就洞悉了他的意图,他正要开口解释,却又被赵息玄抢白,“我们一起在奉天府丞读书时,小姐就对独对林兄青眼有加,叫我好生羡慕。”
林明霁何等才思敏捷的人,自然不会被赵息玄三言两语搅乱了心神,偏偏他不知为何极其的在意楼西胧对此事的想法,在赵息玄说出这些话时,他频频看楼西胧的反应——在见到楼西胧唇角含笑时,他心中烦闷几乎翻涌而出。
“赵大人何必羡慕?依你纵横官场的手段,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他这一声说的又冷又利,楼西胧都听出了他话中的不悦。他以为是林明霁反感私事被旁人议论,连忙打了个圆场,“赵爱卿,这白蛇平日用什么喂养?”
“府上婢女都是用肉糜。”赵息玄答后又看了一眼林明霁的神色,得意的往楼西胧身旁靠近几分,“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臣是一介凡人,浊气重了,这灵物来我府上后一日比一日消瘦。”他伸手过去,抚着缠在楼西胧手腕上的蛇首,“皇上贵为天子,八方庇佑,若能将其豢养在身边,想必也能让它跟着得些造化。”
楼西胧本就喜欢,听赵息玄一说,便决意将它带进宫去。
……
细细的蛇缠在楼西胧摊开的手掌上,蛇尾缓慢的自手指间的缝隙缓慢曳过。
林明霁喜欢动物不假,却不知为何对这条赵息玄送的蛇这般厌恶。尤其是楼西胧还整日握在手上把玩。
“林爱卿,你身上的香囊呢?”看林明霁昨日还戴在身上的香囊不翼而飞,楼西胧便问了一句。
“丢了。”这自然是假话,林明霁昨日回去之后,便将香囊还回去了。
楼西胧倒替他可惜起来,“那也是虞姑娘的一片心意。”
林明霁心中苦闷——他早已不止是将面前人当知己,当君王,他有万般情思,却不敢吐露出一分。尤其是当楼西胧恍然未知,问他为何不惜取她人心意时。他可知自己心中,都已经叫他填满了。
“林爱卿,不若我让宫中绣娘再为你原样绣一个?也省的虞姑娘伤心。”
林明霁听他一口一个虞姑娘,在看他关切面容,掐在掌心里的指甲忍不住重了几分——他饱读圣贤书,虽不至于迂腐古板,却也知爱慕一个男子是何等礼法不容的丑事。他不怕自己叫人议论,他怕累了一心想做明君的楼西胧的名声。
“你若真的喜欢她,就不要伤她的心呀。”
“皇上!”
楼西胧一怔,抬头见站在身旁的林明霁眉头紧蹙,“林爱卿?”
知道这不过是赵息玄的设计,可真正让林明霁伤心的便是他自己的思量——没了虞姑娘,还有赵姑娘李姑娘。他想做个隐忍贤臣,默默守着西胧,可赵息玄却要用西胧逼的他另娶他人。
“我与虞小姐之间,并无情爱。”
“我曾在奉天府丞读书不假,可只与她有一面之缘。”
“她住在我府上,也不过是我念当初奉天府丞对我有恩。”
“昨日的香囊——我已经退还给她了,我也和她说清楚了。”林明霁此刻才明白,赵息玄到底是何目的,他不过是想让自己明白,自己也是个披着光明磊落的贤臣皮囊,掩饰着□□爱欲不敢吐露的凡人。他笃定楼西胧不知,也笃定自己不敢说。
楼西胧哪儿知林明霁百转郁结的愁肠,他看着林明霁俯身下来与他对视的目光,兀的生出一种忐忑来,“那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你喜欢虞小姐——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也不再提了。”
“皇上,臣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就先告退了。”
楼西胧想说什么,想到方才与林明霁对视时,林明霁那仿佛隐忍着什么的奇怪神色又什么都没说出来,目送着林明霁离开了御书房。
林明霁走后不久,宫人捧了一个册子过来。
“这是?”
“是侍卫名目——宫中御林军跟御前侍卫都少了些人。”宫人双手捧递呈了上来,“皇上可从中择选忠心之士收到身旁。”
楼西胧打开明目,看一串名单上,有人名字后面用朱砂画着一点,他不懂,便问宫人,“用朱笔批过是什么意思?”
“用朱砂批过,是说明此人立过功,皇上可以此做凭据。”
楼西胧点了点头,将厚厚的明目拉开,这上面有近千个人名,但用朱砂笔点过的却很少。他一眼望过去,便望见了那个名字后用朱砂层层勾过的名字。
翟临。
楼西胧眉头一皱,没有想过便将这一页合上了。
……
自上次生辰一别,楼凤城的心结打开了不少,连着他身上的伤势也好的飞快。为他更换伤药的御医道,“王爷伤势,已经好了□□成,余下只要慢慢休养即可。”
楼凤城拉上衣服,“有劳御医了。”
背着药箱出去的御医正与府上一个家丁错身而过,家丁站在门口,看着更换好伤药正要低头系腰带的楼凤城道,“王爷,翟将军求见。”
楼凤城自封王以来,为了不让人猜疑,跟楼曳影一样都极少和权臣走动,今日不知怎么,翟将军竟然亲自登门拜访。他穿好衣服出门相迎,翟将军一见他,便叹了口气。
“翟将军今日来访是为何事?”楼凤城看他站在门外,便知他也是不想落人口舌。
翟将军犹豫再三,“是为犬子。”
“翟临?”楼凤城与翟临关系亲厚,只近来两人一个足不出户的养伤,一个进了官府当值,极少见面。
“正是——还请睿王跟我走一趟。”
楼凤城心中讶异——也不知翟临是出了什么事,能叫翟将军亲自登门来找他。
……
房门外,一群家仆附在门板上听里面的动静,在听到打砸声都停了之后,有一人大着胆子敲门,“少爷——”
“嗤——”
一把剑穿门而出,钉在众人头顶,剑尖儿还在摇晃,吓的所有附在门口的人齐齐一个趔趄。
翟临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滚。”
众人正一筹莫展之际,看到了翟将军带着睿王来了,连忙上去说了少爷的情况。楼凤城听众人描述翟临已将自己困在房中半日,期间滴水未进时就是一怔。翟将军也终于在此刻如实道来,“这浑小子做了三等侍卫之后,整日都想着立功,想着晋升——可这回皇上提拔了众多侍卫,唯独略过了他,他便闹了脾气,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说,还嚷嚷着要跟我去边陲立战功再回来。”
听罢翟将军说的原委,楼凤城走到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狼藉,地上桌椅翻倒,好好的花瓶也早已摔的粉碎。
坐在床上的翟临听到动静,咬着牙喘着气,神色凶狠的回过头来,“谁让你进来的?!”在看到来人是楼凤城之后,他那凶狠的态度就收了收,回过头继续收拾着行李。
楼凤城看他脚下踩着撕碎的黑金色侍卫服,刚才的剑都抛出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剑鞘还留在床上。
“你要跟翟将军去边陲?”楼凤城走到了床边。
翟临‘哼’了一声,“等我在边陲立了战功,我不信他不封我的官!”也是好钢易折,翟临已经自诩做到了最好,可偏偏这次封的却是个不如他的,他怎么受的了,“谁要做这破侍卫!”他一面说一面咬牙,抬脚又在地上的侍卫服上踩了一下,“他就是讨厌我!既然讨厌我,还让我做什么三等侍卫——把我打发的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好了!”
楼凤城见他泛红眼眶,牙关紧咬,只当他是少年意气,不愿与人比较时落了下风,便抬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翟临此时才终于冷静了一些。
“你虽是翟将军之子,却也无更多功绩,他已经提拔了你做三等侍卫,若这一次再提拔你,岂不是要被人非议,你是靠着翟将军才进了官场?”楼凤城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自己字字句句都是在偏帮楼西胧。
“你不是想证明自己吗,跑去边陲就能证明自己了?”
翟临胸膛起伏喘着粗气,紧握的拳头却已经是慢慢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