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
一辆马车自城门而入。
车帘被掀开, 梳着双髻的丫鬟探出头来,在看清城中的繁华盛景后缩回头去,“小姐, 我们到京城了!”
被她叫做小姐的,是一个百合髻的女子, 余在两鬓的青丝用系着红绳向上挽去, 用红豆簪固定,左右两边各戴一朵橘色丝绢做的绸花。弯弯眉眼中, 点着一颗朱砂痣,身上着藕粉色衣裳,肩膀两侧又挂有烟蓝色绢带,被脖颈上的粉色璎珞压着,愈发显得她香肩薄削, 盈盈一揽。
她被身旁的丫鬟引着往外看了一眼, 摩肩接踵的行人令久居闺阁中的她眼中透出几分好奇的神色。
马车穿过几条街,往前望仍是望不到头的房屋与行人。
“这京城好大啊。”丫鬟没有小姐娴静的性子,一路都扒在车窗旁,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那位林侍郎的家中。”
陡然听到‘林侍郎’三字,小姐面颊泛起微微的红来。
坐回车里的丫鬟见她羞腼, 便在一旁故意说道, “向来男子喜欢女子, 都是亲自登门去提亲——他倒好, 还让我们小姐来京城找他。”
“双双。”小姐扯了一下她的衣裳, 示意她不要再说。
丫鬟也知道分寸, 不再说下去。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横跨了半个京城的马车停在了一个府邸外。丫鬟跳下马车,掀开车帘递出手去, 搀扶着马车里的小姐走了下来。等二人站定,望了一眼府邸上的匾额,确认是她们要找的目的地无误之后,两人便往里面走去。
“什么人!”府邸外的家丁将她们拦下。
还在跟小姐感叹这府邸比家里的府邸还要气派宽敞的丫鬟被这一声厉喝吓了一跳,退回几步之后扶着小姐的手臂道,“我们是来找林侍郎的。”
听二人是找自家大人,家丁脸色缓和了几分,“可有请柬?”
主仆对视一眼,摇头。
“可有拜帖?”
仍是摇头。
“那就不得入内。”
“凭什么呀,我们小姐可是奉天府丞的千金!我们老爷是你们大人的恩人!”丫鬟竖起柳眉。
家丁也不理会,公事公办拦在门口不让她们前进一步。
“算了双双,我们在外面等罢。”
丫鬟还是不忿,却拗不过小姐,挽着包袱站在石狮子旁等着。不知过了多久,丫鬟见小姐站不住,劝她回马车里坐一坐的时候,遇到了林明霁自宫中回来。他身着官服,青衣翩翩,比当初借住在她们府上时,更多了几分高不可攀的贵气。
他目不斜视,抬脚便往府中走去。
丫鬟回过神来,上前拦住他,“林大人!”
林明霁抬眼看她,清俊无双的相貌叫本来满心怒意的丫鬟不由得目光躲闪。
“姑娘有什么事吗。”林明霁问她。
丫鬟这才回过神来,“林大人,您可还记得我们老爷?”在看到林明霁眉宇微蹙的思索时,丫鬟又大胆道,“我们老爷是奉天府丞,当初您进京赶考时曾借住在我们府上的。”
确有这件事。林明霁想了起来。
丫鬟将一旁性子娴静的小姐扯了过来,“这是我们小姐——我们此次来京,想借住在你的府上。”
“原来如此。”林明霁点了点头,向二人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小姐请。”
看到拦在门口的家丁纷纷让开,丫鬟昂着头,向他们哼了一声,“我就说了,我们老爷是你们大人的恩人。”
林明霁听到这句也不恼,反低头向管家吩咐,“去为小姐打扫出一间客房来。”吩咐罢了,他一面引着两人进去一面对小姐说,“小姐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对府上家丁讲就是。”
“多谢林大人。”小姐不敢看他面容——从前对方还只是一介书生时,她便心生了爱慕,如今对方位高权重,除了爱慕之外她的心中又多了几分仰慕来。再想到父亲跟她说的林侍郎对她也念念不忘,她心头的小鹿都恨不得要蹦出来。
……
丰润的唇轻轻一吹,杯中雾气一下便散去了不少。
与他的闲适从容不同,身旁男子一脸谄媚,“还请赵大人多多费心。”看着青年无动于衷,他又从袖中拿出一只巴掌大的玉璧来,放在桌子上那打开的一箱金子旁。赵息玄扫了一眼,见那金印下刻的字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那人小声道,“此乃前朝玉玺,偶然流落到下官的手上。如今下官将其献给大人。”
赵息玄放下茶杯,将这玉璧拿起把玩——前朝的传国玉玺,如今在他手上也只是个把玩的物件儿罢了。
“顾大人放心。”
听得赵息玄这句话,那人连忙起身,作揖到地,“有赵大人这句话,下官就放心了。”正好此时有下人过来禀报别的事,他就顺势道,“就不叨扰赵大人了,下官告辞。”
等他离开后,下人才走到赵息玄身旁对他道,“大人,奉天府丞的千金今日进京,已经到了林侍郎的府上。”
在阳光下看这传国玉玺的赵息玄嘴唇弯了弯。
“还要继续盯着吗?”下人问。
“不必了。”赵息玄将手中的传国玉玺放到装满金子的箱子里,而后盖上了盖子,“这是林侍郎的天降姻缘,若我推波助澜,反是不美了。”
“是。”
……
因得今日上朝时见坐在龙椅上的天子精神不济,楼曳影便生出几分担心来。只他因为相貌受损,多日不曾与楼西胧私下里见过了,这一回也是踌躇了许久,终究还是耐不住思念,自宫门口折返前往了承明殿中。只他在去承明殿的路上,见到了许多手捧花灯的宫人,浩浩汤汤,足有千盏之多。
楼曳影拦下一人询问,才知这花灯是皇上命宫外匠人赶制送进宫里来的,为了不引火烛,今日便又拆下了。
原来是昨夜贪玩了,怪不得今日早朝时一副困倦模样。
得知了缘由之后,楼曳影心中的担忧便放下了。只他都到了这里,又实在想念楼西胧,就还是去了一趟承明殿。
“皇上自下朝后就又歇息下了。”承明殿外的宫人知道二人关系亲厚,非比一般大臣,便又斟酌言辞的开口,“贤王若有急事面圣,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楼曳影不愿打扰,“不必了。我在外面等着吧。”他踏进了承明殿中,坐在桌前等候着。
床帐外候命的宫人就看着他一杯又一杯的饮茶。
转眼便过去了两个时辰,楼曳影看一眼身后床帐,起身站了起来。宫人看他走来,便道,“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走到床帐前的楼曳影一手掀开帐子,一手竖在唇前,“嘘——”帐子掀开,他走了进去。
里面层层叠叠还有许多纱幔,地上放着几只鎏金香炉,袅袅雾气与纱相伴,宛若一场幻梦。
掀到最后一层帐子时,楼曳影连呼吸都忍不住屏住了。
躺在龙床上的楼西胧枕着自己的手臂,乌发堆在肩膀上,自被掀开的一角床帐透进来的光,恰恰只照亮了他的一张面容。楼曳影不忍将帘子掀的更开,怕将他惊醒,便就这样探身进去看他。
偏鬓边滑下一缕落发,自楼西胧雪样的腮前拂过。楼西胧动了动,面向内里的脸转了过来,俯身看他的楼曳影正见到他颤颤掀开的眼帘。
“皇兄。”楼西胧一见他便笑,或许是念起了从前东宫时候的无间时光,两只软软的手臂向上攀来,挂在了他的脖颈上。
本因为相貌受损不愿见他的楼曳影,忐忑与怯意都在此刻被尽数抛开。
楼西胧抱着他的脖颈坐起来,面颊埋在他的怀中,许久后才含糊问出一句,“皇兄怎么来了?”
“早朝时见你精神不好,担心你,想见你。”楼曳影托着他垂下去的落发,细心拨开,怕他起身时不小心扯痛了自己。
“只是昨夜睡的太晚了。”
“怎么做了皇上了,还跟以前一样的贪玩贪睡。”
环在他脖颈上的双臂慢慢放开,楼曳影也得以能够站直身体。
外面等候的宫女听到床帐里传出的声音,探身问了一句,“皇上起身了吗?”
楼曳影也问,“还要再睡一会儿么?”
想到今日还没有处理的奏折,渴睡的楼西胧还是摇了摇头,召来宫女进来伺候。看到宫女捧着铜盆和帕子进来,楼曳影退到了一旁等候。等漱了口洗了脸,楼西胧自床榻中站起身来,他自己没有察觉,等在一旁的楼曳影却瞧见了被他从被衾里牵出的一条蓝色的流苏。
这流苏——
他与楼凤城如今同朝为官,二人虽然势如水火可地位相当,站也是站在一起。他记得楼凤城腰间玉佩上缀着的流苏便是蓝色的……
不。
绝不会是他。
西胧一直以来都与他不和,封他为睿王也不过是受父皇遗命想要缓和兄弟间的感情罢了。
……
因为楼西胧起身后便急着去御书房处理政务,想要帮他却又怕被他猜疑的楼曳影踌躇再三还是告退了。
在回去的路上,他又见到了那些手捧花灯的宫女。也不知昨夜点了多少花灯,今日拆了这么久还没有拆完。
正要坐上轿子准备离宫的楼曳影忽然感到脚下踩到了什么,低下头,移开脚,竟然是一块红绳系着的木牌。是从花灯上掉下来的。
楼曳影捡起来一看,见上面写的竟然是生辰贺词。
生辰?
西胧的生辰也不是近日。
思索着,想到了什么的楼曳影忽然抓紧手中的木牌——昨日的确不是西胧的生辰,是楼凤城。
这千盏花灯,是为他而燃。昨夜卧榻之侧,也是他。
磨的圆润的木牌因为被握的太紧,边角深深的刺进了掌心中。脸颊上经久不愈的创伤,因为牙关紧咬到颤抖牵动到了肌肉痉挛,又传来刺刺的疼痛感。
“王爷!”
忽然听到旁人惊惧的叫声,楼曳影自那翻涌的妒意中清醒了过来。他慢慢松开手,捏的两半的木牌的在他掌心里陷下了深深的痕迹,脸颊已经结痂的伤口中再度蜿蜒流出一道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