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苏大人!”
“恭喜恭喜。”
“还是诸位同僚赏脸。”被恭贺的男子拱手还礼, 亲自将来客送到桌前坐下之后,才看向只身一人坐在桌前的楼凤城。今日是他祖母百岁寿辰,因得他祖母是先皇钦封的诰命夫人, 此次生辰来了不少朝廷官员贺寿,他还亲自去请了睿王至此, 只睿王虽然赴宴, 却独坐一席不发一言,令他不免有些心中惴惴。
“苏大人好大的面子, 连当今睿王都请来了。”旁人夸耀道。
“哪里哪里,是睿王赏脸。”男子虽嘴上谦逊,却加重了‘睿王’二字,身旁落座的宾客循声望去,见到前来赴宴的楼凤城, 目光都变了几分。
见旁人这样的反应, 苏大人得意了几分——他请楼凤城来,自然是帮他镇场子的。他祖母虽是先皇封的诰命夫人,地位尊崇, 可到底年事已高,家中子嗣众多, 却没有出几个争气的, 眼看着苏家日渐没落, 为挽救颓势才想再借着祖母, 攀一攀皇亲。
坐在窗前的楼凤城此时也是耗尽了耐心, 又被一众目光观赏, 起身便要离开。借势的苏大人见他要走,连忙追过来,“睿王这是要走?”
楼凤城道, “府上还有些事,怕是不能给诰命夫人拜寿了。”
宾客还没来齐,最重要的人却要走了。苏大人怎么甘愿,想着方法将他拦下,可楼凤城几步之间已经走到了庭院中,眼见着要踏出大门之际,忽然听到‘珰珰’两声脆响的楼凤城却停下了脚步。
见的楼凤城停下脚步,苏大人终于想到了借口,“还请睿王留步,我派人送您一程。”
楼凤城并未理会他,只循着方才的声音望去,见是不远处的树荫下,正站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女子手腕上挂着两只细镯,方才的珰珰两声,正是她抬手拨开花枝,两镯相撞发出来的声音。
女子体态窈窕,玉臂却生的浑圆丰盈,两只细镯挂在上面,竟有种惹人的娇态。
楼凤城看的一怔。
身旁被他无视的苏大人看他站定,也循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见楼凤城驻足看的女子正是他家的幺女,心里一动。
目送女子远去的楼凤城收回目光,“就不劳烦苏大人了,告辞。”说罢便踏出了府邸。
在他走后,苏大人连忙叫人过来,“寿宴之后,让小姐来见我。”他如今为攀权贵已经顾不得别的了。
……
夜半时分,楼凤城的书房忽然被人敲响。
“王爷,苏家幺女求见。”门外的人道。
正在烛台下扶额休憩的楼凤城闻言,眉头皱了一皱——苏家的女儿,是他今日去赴宴的那个苏家吗?
“让她进来。”
在睿王府外等候的女子正满心忐忑时,忽听走出来的家丁让她进去,心里一喜的同时又是一忧——她自然知道她爹想让她做什么。不过是因得睿王今日寿宴上看了她一言,她爹便想着将她送去给睿王做妾来挽救苏家如今的颓势。
身为人女,她反抗不得。
低头走进高悬‘睿王府’匾额的府邸,在家丁的带领下进了睿王的书房。因得睿王迟迟不说话,她抬头看了一言——正见到睿王俊美无双的面容和盯着她怔怔出神的目光。
她即刻一羞,脸颊也泛起红来,“小女见过睿王。”
楼凤城因她这一声也清醒了过来——他看她自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深宫之中,什么样的美人他没有见过。他会出神,只是因为她丰盈的手臂与挂在上面的两只镯子。
他母妃的手上,也是挂着两个镯子,走路时镯环相碰,叮当作响。
楼凤城是何其聪明的人,他不过是在苏府里看了她一眼,晚上她便被送到了自己的近前。若是他从前的性子,怕是要因为旁人擅自揣度他的心意而发怒,只如今因为几度横遭大变,浮躁的心性早已沉稳了下来。
“苏姑娘。”
听得这一声,女子又徐徐抬起头来——坐在书案后的睿王萧萧肃肃,俊美清朗。一盏烛火,映得他眉睫温柔。
若真的做他的妾,既能挽苏家于没落,也能……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楼凤城怀念生母不假,却不是想寻什么女色来替代。
女子微微一怔。她想说什么,可女儿家的羞腼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楼凤城召来护卫,将她送了出去。
等书房的门被关上,因为这苏家幺女再度复苏的目睹生母惨死的记忆,令得座位上的楼凤城仍不住收紧手掌,无意识间竟将桌上宣纸抓破揉碎。正在他万分痛苦之际,门外有人通报,“王爷。”
紧攥着宣纸的手松开。
“皇上召您现在进宫。”
现在进宫?
楼凤城心中本能的涌出一种不好的猜测——楼西胧免了他跟楼曳影的罪责,尚可以说是继位后在民间树立一个仁君的形象,封楼曳影做贤王可以说二人手足情深,可他竟连与他不和的自己也一并封了睿王。
当真是他仁慈?
见惯了宫中尔虞我诈的楼凤城最不信的就是这样东西。
“知道了,备轿罢。”今夜,或许就是凶兆毕露。
……
轿子在宫门外被拦住。
“还请睿王下轿。”拦下他的护卫一副恭敬态度。
楼凤城坐在轿中道,“皇上不是下了一道让我与贤王都能坐轿入宫的圣旨么。”
“皇上已为睿王准备了进宫的轿子。”
听得这一声,楼凤城掀开轿帘走了下来。深夜入宫,又在宫外让他更换轿子,无月之夜,似乎已经预示了今晚的不平静。
低头坐进了楼西胧为他准备的轿子中,与别的轿子不同,这顶轿子的轿帘似乎叫什么封住了,外面的光亮一点也透不进来。坐在其中,仿佛身处暗室。
楼凤城面色沉静。
这与他逼宫的那一夜何其相似。
只他逼宫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楼西胧要要他的命,却是有无数种能名正言顺的法子。
轿子在御花园中停下,白日里看来雅致清幽的假山布景,在这一个无月的夜晚,看起来竟像是蛰伏的凶徒。
“皇上要在此地见我吗?”下了轿子的楼凤城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自然不是。”护卫拿出一条黑色的缎带,“还请睿王蒙上双眼。”
楼凤城迟疑了。
“这是皇上的意思。”看他迟疑,护卫道。
此时他已在宫闱之中,进退无路。
楼凤城伸手将缎带接过,覆在了双眼上。当视野陷入一片漆黑时,他在心中自嘲道——有那么一个时刻,他竟然真的以为楼西胧会放过他。古来君王要想高枕无忧,怎会容野心勃勃的兄弟在榻?
楼西胧之所以留到今夜,或许只是博一个仁君之名罢了。
可笑他竟然当真了。
在楼西胧免了他的罪责,将他与楼曳影共封为王时,在金銮殿前,他俯视向下,召来左右为他赐坐时。
“睿王请。”
目不能视后,楼凤城的每一步都走的很慢,他本还想要提防,只想到自己已经只身进了宫闱,十万禁军在前,便又将那无用的提防放下了。
罢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没有输在楼曳影手上,他是输在了……
“皇上,睿王来了。”走在前面的护卫忽然停下。楼凤城也停下了脚步。
楼西胧的声音响起,“你们退下吧。”
身旁的人都纷纷退开了。
楼凤城听到了极轻极轻的脚步声,是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后。此时此刻,哪怕一把剑穿胸而过他也不会有任何意外。
“皇兄。”
因为近在咫尺的声音,楼凤城微微侧首,一双手在此时从身后伸来,覆在了他的眼前。
“今日是你的生辰。”
覆在眼前的手缓缓落下,将他系在眼前的缎带也勾了下来。
霎那间天地灿烂,因为光亮太盛,他甚至忍不住闭上了双眼。等他再睁开时,发现自己正站在钟粹宫前。入目皆是色彩各异的花灯,延绵百米的木架合成环形,上中下层上皆挂满了花灯。因为光亮太盛,本是无月的夜晚,整个王宫都亮若白昼。
楼凤城正站在原地错愕万分之际,走到他身旁的楼西胧歪头看他,“贺你生辰如意。”
或许是起了风,让那千百个形态各异的花灯一起摇曳起来。
光影落在朱红的宫墙上,仿佛荡漾开的波纹一般。
楼凤城怔怔望着他。
楼西胧绽颜一笑,伸手牵住他的手掌——这在不久前还包含痛苦紧紧攥起的手掌,此刻温柔的舒展开。楼西胧牵着他的手来到花灯前,托起一只鲤鱼状的花灯给他看,“本来找不到这么多贺词写在上面,还是林爱卿说,生辰不必拘于宫中的繁冗,只要传达了祝愿就够了——所以。”他将花灯举起,扯下挂在上面的木牌递给 楼凤城,楼凤城垂眼去看,上面写的是“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生聚同相庆,日盼共言欢”。
这一眼望去,这千百个花灯下都坠着一块写着贺词的木牌。当风吹过时,那叫一根细线悬着的木牌就慢悠悠的转动起来。
“皇兄记得我的生辰,送我生辰礼,如今我也算还了皇兄一个生辰礼了。”
“贵妃娘娘在天有灵,也是愿皇兄此后能欢颜常驻吧。”
那时他送他生辰礼,不过是想离间他与太子的关系,不过是想拉拢他,可他竟是当真,觉得自己是与他推心置腹。
楼凤城只觉眼前一幕荒唐无比,可笑无比,偏偏他眼中酸涩,牙关颤抖,在楼西胧侧首将花灯挂回去的那一刻,一滴眼泪直直从他眼中坠下,落在了木牌上,被他慌乱的用拇指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