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楼西胧回宫, 林明霁特来宫门外相迎,只因为天色太黑还是如何,在宫门外下了马车改为软轿代行的楼西胧并未发觉相隔不远的林明霁, 林明霁见他一脸倦容,便也没有叫住他,只亦步亦趋的跟在轿子后, 将他送至了翠微宫门口。
翠微宫外,已经有提灯等候的宫人, 见楼西胧回来,纷纷拥簇过来。
林明霁站在暗处,看着他进了宫门才转身离去。
那边楼西胧也若有所觉的望过来,只还没有看清黑暗中远去的那道人影, 便被玉青临的话牵走了注意。
“你可知母妃有多担心你。”
楼西胧温声安慰着, 等走到寝宫外,他忽然顿住脚步,“母妃,现在时候也不早了, 你快回去歇息吧, 什么事明日再说。”
玉青临不疑有他,叮嘱几句就离开了。楼西胧这才松了口气,进了寝宫中。
贴身的宫女刚一进来, 便在烛光的映照下看到了楼西胧从披着的干净衣服中垂出的一块沾着血迹的衣角, “四皇子, 你的衣裳——”
“嘘!”楼西胧不愿让玉青临担心, 才披了件干净的衣服在外面遮挡,“我没有受伤,此事也不要告诉我的母妃。”
宫女点了点头。
“去烧些热水来吧。”
“是。”
将宫女支走后, 绕到屏风后的楼西胧才将披在外面的那身干净衣裳解开。他贴身的衣裳早就被扯烂了,衣摆上还沾着斑斑血迹。楼西胧褪下衣服后,抱着肩膀往脊背看了一眼。
肩胛骨处,不偏不倚的嵌着一个牙印,再往下便是一串吮吸的红痕。
楼西胧放开了肩膀,羞惭的拉起衣裳做遮挡。
……
“什么?!”一纱之隔,靠坐在浴桶中的楼西胧听到宫人所言,还有些不可置信。不过短短两日,皇后与高贵妃竟双双薨了!
“那三皇子呢?太子呢?”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楼西胧呆呆坐在浴桶中。父皇没死,皇后跟高贵妃却死了,翟将军还在这个时候还朝,如果楼凤城如上一世那样逼宫,那他此刻——
屏风外的宫人忽然听到一阵水声,抬起头正看到楼西胧在雾气缭绕的屏风中穿行的场景。片刻后,换好衣服的楼西胧走了出来,宫人见他要往外走,连忙问道,“四皇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见父皇!”
宫人一怔,连忙阻拦,“这个时候,皇上早就歇息了。您就是过去,也不一定能见到皇上。”看到楼西胧被说动,宫人又道,“您还是先好好歇息,等天亮再去也不迟。”
楼西胧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是寅时了,再过不久天就亮了。
只他从门口退回来,躺到床上歇息时,脑中竟浮现出了皇后的模样——她怎么会死呢?
……
御书房中,病体抱恙已无力过问朝政的皇上只能将稳定人心的事交给了翟将军。但即便翟将军深得人心,朝中发生了这样的剧变,他也没办法平一己之力平复风波。
“三皇子逼宫一事虽然压了下来,但朝中剧变,也还是让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皇上还是早做决断。”
听着翟将军的回禀,帘子后的皇上又咳嗽起来。他何尝不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的道理,只他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
林明霁在此刻开口,“皇上,四皇子在昨夜回宫了。”
即便有翟将军跟林明霁的举荐,皇上仍旧对楼西胧这个平平无奇的儿子有些忧虑,他正要传旨召楼西胧到近前来,自己细观他品行,没想到楼西胧却自己来了——
“皇上,四皇子求见。”
皇上坐正了一些,“让他进来。”
楼西胧进了御书房,见到帘幔后的影子便屈膝跪了下去,“儿臣见过父皇。”
“你来做什么?”帘子后的皇上也在此时细细观察着他。
“儿臣听闻,父皇将太子与三皇兄都打入了天牢。”就如楼西胧所说,他只是听闻,今日过来也只是求个真伪,“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不许再提他二人——他们大逆不道,竟做出同室操戈这样罔顾人伦的事!”
楼西胧听父皇带着怒意的声音,便知道三皇子是真的逼了宫,他跪坐在地上,半晌才叩首说出一句,“还请父皇恕罪。”
“你想为他们求情?”
“太子仁义,三皇兄忠孝,二人不过是一时糊涂。还请父皇饶恕他们这回。”因得上一世二人就是为同室操戈送了命,重演一次,楼西胧怕极了父皇再治他们一个死罪。
“一时糊涂?”帐子后传来怒斥,“连手足兄弟都尚且如此,还指望他们能做什么明君吗!”
同样与皇上一起隐在帘子后的林明霁看了皇上一眼——他知道皇上是在试探楼西胧。太子与三皇子是他最看重的两个儿子,若真的不能饶恕,那二人在大牢里怎么还会有御医诊治呢。
“朕意已决,休要再求情了!”
楼西胧却还是长跪不起,“还请父皇饶了二位皇兄!”
“来人,将四皇子拖下去!”
“父皇——父皇——”楼西胧不知是试探,他与太子情谊,自然不能对此事置之不理。
林明霁听他声音已带泣音,已经是万分的不忍,他也在此刻跪下,“皇上,四皇子之心并非作假。”
楼西胧听到帘子后传来的熟悉声音,一时怔在了那里。
翟将军也开口,“四皇子一寸赤心,皇上可以放心了。”
楼西胧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脸上泪意未消,本抓着他的双臂要将他拖出去的侍卫此时也放开了他。
本是威严万分的天子,此刻声音凭空苍老了许多一般,“能得你二人共同举荐之人,朕也该放心了。”
楼西胧还扑倒在地上,身旁的翟将军走来,“四皇子。”他带着几分长辈的慈爱,将楼西胧从地上搀了起来。
“翟将军。”眼前变故,着实令他有几分迷茫。
“太子与三皇子之过,罪不至死——皇上只让他们在牢里思过几日,不日就放出来了。”他看楼西胧额头都因刚才的叩首有了淤青,从旁人手上接了帕子,为楼西胧擦了一下额角后将帕子递给了他,“请起吧。”
楼西胧站起来后,又看了一眼帘子后的影子。
他的父皇身边,还站着一个清俊挺拔的身影,他似乎知道那是谁了,却又不敢确认。
……
一扇天窗,方寸牢狱。
楼凤城躺在蓬乱的稻草中,跪在地上为他更换好绷带的御医在抬起头看到他睁开的眼睛时惊了一惊,“三皇子,您醒了?”
楼凤城没有说话,又怏怏的闭上了双目。
他相貌本就随其生母,眉深眼狭,又一种朱颜丽色的旖旎感。这种感觉本在他青年时因为五官长开而消失,如今却又因为他病痛缠身,唇色苍白显露了出来。
“三皇子?”
御医又叫了他一声,他仍旧没有答应。
过了半晌,御医退出去了,躺在地上的楼凤城睁开了双眼——他伤势最重,昏迷到了此刻才醒来。只他醒来后并未有什么空茫感。身在牢狱,便已经显露出是他输了。
母妃惨死,他想通过逼宫来复仇,却也失败了。
从天窗里漏进来的光线,斜斜的落在他的胸前。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竟会沦落到如今的这种境地。
楼凤城自嘲一笑。
锁在牢门上的镣铐发出哐当声响,片刻之后,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走了进来,他在别过头去的楼凤城身旁坐下,低声叫了一句,“三皇子。”
“你来做什么。”楼凤城终于开口,只声音嘶哑的厉害。
来人自然是翟临,楼凤城逼宫那一日,他知道,却没有阻止,二人也算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楼凤城知他性格,也没有强逼他随自己一起起事。
丝毫不顾忌地上脏乱的翟临盘腿坐了下来,他将带进来的食盒打开,放在地上,将里面炖好的汤药都摆了出来,“是我爹让我来的。”翟临将楼凤城从地上搀扶起来,无视他的挣扎强将碗塞到他的嘴边,灌了一口参汤给他,楼凤城没有吞咽,吐了出来。
“我也知道你性格,我若是不来,你怕是要死在牢里。”
“现在死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楼凤城按着翟临肩膀,将他推开到一旁。
翟临虽是受父亲授意,却也是真心想来这一趟,“若我告诉你,皇后薨了,太子也与你一同被关入了死牢,你还会想死吗。”
楼凤城正是因为觉得自己败了才会如此消极,现在听翟临所说,一下又回过头去看他。翟临又将碗塞在他的嘴边,楼凤城低头喝了一口,翟临才继续道,“太子并没有赢你,你二人同室操戈,惹得皇上震怒。”
喝了一口参汤,楼凤城苍白的嘴唇才勉强有了一点颜色。
“是四皇子前去皇上面前为你二人求了情。”翟临这话自然是翟将军授意的。他才听闻时,也有些不敢相信。
“楼西胧?”楼凤城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只念到这个名字,他的眉宇就因疼痛忍不住皱了起来。
“除了他,还有哪个皇子想你二人活着?”翟临道。
楼凤城知道他的意思——他与太子若因为此事被废,那些本来没本事做皇位的人,可不就是心思活泛起来了吗。但,“他为我求情?他难道自己不想做皇上吗。”这本是讥讽的话,但想到从前楼西胧效忠太子时,不惜忤逆太子放自己入宫,被罚去边陲半载,这讥讽便不像是讥讽了。
“皇上如今虽说将你打入了死牢,却还派了御医过来为你诊治——看来是舍不得你的。”虽说皇上子嗣众多,然而翟临真正看得上眼的皇子,也只有三皇子与太子了,只这二人如今都身陷囫囵,他也怕这自己以后要效忠个没用的废物,“如今皇位悬而未决,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你还是快些好起来吧。”
楼凤城对太子恨意未消,自然不会将皇位拱手相让,听得翟临开解,便端起参汤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