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着花枝的素手轻轻一晃, 花蕊间的露水便落进了下面接着的瓷器之中。jiuzuowen
瓷瓶之中已经接了不少水,被宫女抱在怀中,随着露水采集, 瓶中传来宛若落雨一样的声响。
路过此地的翟临偶然一瞥,见其中一个怀抱瓷瓶的宫女十分熟悉,便对身旁的楼凤城道,“这不是你宫中的宫女么。”
楼凤城闻言望了过去,正见其中一人便是沈落葵。他眉宇当即蹙了起来。
因为高贵妃喜欢簪花饮露, 常派遣宫中的宫婢到此摘花采露, 今日正叫楼凤城撞上了。这段时间沈落葵一直在高贵妃身边伺候,楼凤城寻不到教训她的时机, 现在看她从一个宫女手中捧过罐子, 便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颗石子。
他箭术超群, 可百步穿杨,只一颗石子, 信手一弹,百步之外叫沈落葵捧在怀里的瓷瓶便‘砰’的一声碎裂开了。
抱着瓷瓶的沈落葵吓了一跳不说, 还叫瓷瓶里采来的露水打湿了胸前的衣服。
翟临看不远处的骚乱,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转身离开的楼凤城,悻悻摸了摸鼻子, 跟在了他的身后——他怎么就忘了, 三皇子不喜欢这个‘小奸细’呢。
……
作弄了沈落葵的楼凤城,因为打碎了母妃采来用来泡茶的露水, 带几分不安的来给高贵妃请安。不想他进来时,一个宫女正跪在高贵妃的脚边。
“娘娘,落葵是爬去树上采露水摔下来的。”
高贵妃倒不怎么关心沈落葵的安危,只看了看自己的指甲, 又看了一眼进来的楼凤城,笑道,“放课了,来我这里?”
“过来给母妃请安。”楼凤城道。
高贵妃含笑望着他,等楼凤城走到近前了才记起刚才那个宫女所说似的,“她摔的怎么样啊?”
“回娘娘,摔下来时磕到了头,流了好多血,已经送去太医院了。”
高贵妃还是漫不经心,“送去了就好。”而后她轻轻一声叹息,自言自语一般,“连个花露都采不好。”这一声极轻,只有在她身旁的楼凤城听清了。
他的确厌恶沈落葵,只自己砸了她采露水的瓶子,逼她不得不爬树重新去采,如今听她摔的这么严重,心里竟涌起了一些不自在。
“母妃。”
高贵妃看过来,“嗯?”
“儿臣去看一看她。”楼凤城到底还是少年。少年的心,总归还是软的。
高贵妃知道楼凤城之前作弄沈落葵的事,只是他不喜欢么,那再换一个女子就是了,高贵妃也不是没有别的选择。但今日因为楼凤城多问了她一句,高贵妃的心中又生出了几分计量——是真的不喜欢,还是喜欢,但言不由衷呢。
“去罢。”
不知母妃误会的楼凤城,还在心中为自己的一时心软唾了自己一口。
……
锅盖一揭,热气蒸腾。忙着擀面皮的摊主,抬起头看到隔着缭绕雾气站在摊前的二人,热情招呼着,“二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劳烦来一碗馄饨,要两个碗。”
“好嘞,客官稍等。”隔着升腾的热气,一只手按住袖口,一只手递来了五枚铜钱。摊主看了一眼,道,“客官,一碗馄饨只要四文钱,您给多了。”
“之前有一次,少给过一文。”
随着锅盖盖上,雾气散去,摊主这才看清两人之中竟有一位‘熟客’。一碗馄饨两个男子自然吃不饱,只摊主见多了手头拮据的人,什么要求也都应承,从来不多问。赵息玄将手中铜板倒到他手中,与林明霁挑了个位置坐下。
在二人交谈时,摊主多下了些馄饨给他们,过了会儿端上来满满一大碗,憨厚笑道,“二位慢用。”
赵息玄拿了空碗起来,倒了一多半进去,将多的那一碗并筷子递给了林明霁,“先吃饭吧林兄。”
林明霁推脱一下,拿了少的那一碗。赵息玄也是饿坏了,没有再跟他客气谦让,先吃了一大口,而后说道,“林兄,如今竹屋被烧,你我身上银两也都花销至尽,往后的路——”他这话自然是假的,那贵公子给的他一袋金叶子,即便每日山珍海味也能花许久,更别说他们之前那样清贫的生活了。
林明霁闻言沉沉叹了口气。
再出尘离世的人,也不能真的餐风饮露维生。
赵息玄也低头吃了一会儿,等到他觉得时机到了,就陡然一抬头,“哎呀,我差点忘了!”
林明霁看他。
“这青州新上任的知府,与我是旧相识——不若我们去他府上住一段时间?”他顿了一下,又说,“不行不行。”赵息玄也不愧是个在下九流的地方摸爬滚打过的人,一惊一乍的神态极是逼真,弄的林明霁一颗心都被他弄的上上下下。
“我与知府虽然是旧相识,但我如今这样去投靠他,他肯定看我不起。”说完他又变了脸色,露出一副苦相,“看不起就看不起罢,我们总要找个落脚的地方——我没什么,但不能让林兄跟我一起吃这样的苦。”
林明霁看他之前不愿,又为自己妥协,心里自然不安,想要规劝赵息玄再想他法,不想赵息玄已经起身拽着他的手臂往知府府衙走去。赵息玄到了府衙门口,没有直接进去,松开林明霁的手,让他在府衙外等自己,自己进去拜访。
“此事若是让赵兄为难,就算了罢。”林明霁道。
赵息玄摆了摆头,说了句‘不算什么’便昂首进去了。林明霁在外面担心他,进了府衙的赵息玄却一改方才局促嘴脸,掸了掸衣摆,对府衙里的衙役道,“还请跟知府通报一声,说赵某前来拜访。”衙役认得他,知道是知府的贵客,将他迎到厅堂里,又奉了茶小心伺候。不多会儿,身着便服的知府便走了进来,“哎呀赵公子。”他实在喜欢面前这个谦逊尔雅的公子。
“晚辈见过知府。”赵息玄起身向他作揖,而后说明来意,“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和知府拜别的。我与好友商量之后,决定即日前去参加省试。”
“好,好啊!年轻才俊,当入庙堂大展身手。”
赵息玄微微一笑,“晚辈多谢知府举荐,若有高中之日,定来报恩。”
他这话说的爱才的知府心中更是动容,本来他要带林明霁走也就走了,还专专来一回府衙跟知府拜别,知府看他寒酸穿着,忽然拦住了他,“赵公子前去参加省试,一路上可备足了银钱干粮?”
赵息玄心中暗笑,面上却一副为难的样子,“实不相瞒,我与好友避世许久,说是两袖清风也不为过。”
“来人!”知府道,“去拿二十两纹银过来。”
“是!”
“知府,这——这我怎么能收?您对我已经有这么大的恩德了——”
知府拍了拍赵息玄的肩膀,强将银子塞给他了。一副感激涕零,无以言表模样的赵息玄,跟送行的知府依依惜别到府衙门口,等劝知府回返之后,将银子塞进怀里,踏出府衙的赵息玄马上又换了一副苦闷的嘴脸向街角的林明霁走去。
林明霁此刻正举目望着天空,俊美脱俗,不似凡尘之人。
赵息玄走过去,故意叹了口气引起林明霁的注意。
林明霁收回眺望的目光,回眸向他,“赵兄。”
赵息玄又叹一声之后才道,“林兄,我实在对不起你——知府见我,本答应收我们二人暂住,只他身旁的师爷,却要我签下一纸卖身契,在府衙里做个奴仆。我一时气不过——说我只是近来手头不宽裕,想暂居在此静心读书罢了,他却笑我连个秀才也不是,是在装蒜,哎——”抬眼窥了一下林明霁的脸色,“都怪我非要与那师爷争执,本来受顿奚落,便能暂居一段时间的,现在却——”
“此事怎么能怪你?赵兄如此勤勉,考个秀才绰绰有余。”
赵息玄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我当时也是如此说,若是我是个秀才——今日他定不能狗眼看人低!”他故意说的一副激愤模样,最后忽然振奋一般抓住林明霁的手腕,“林兄!我们去参加科举吧!”
林明霁微微一怔。
“若我们考取功名,他便不能再狗眼看人低!”
此情此境,林明霁如何好说出拒绝的话?在沉吟半晌之后,迎着赵息玄殷切的目光,林明霁终于松口,“好罢。”
……
都说女子爱俏,沈落葵自然也是如此,她从树上摔下来,跌到了头,额头上破了好大的口子,如今终于结痂了,她便拨起头发对着镜子看着。
“千万别留疤呀。”镜子里清丽秀美的一张脸,偏偏有个一指长的黑痂。
“见过娘娘——”
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沈落葵马上放下头发,起身站起。
“见过娘娘。”眼看着一道丽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来不及看清面目,沈落葵便仓促的要跪下。高贵妃却亲自伸手将她扶起,语气关切,“你还伤着,不必行礼。”
沈落葵一阵感动。
高贵妃将沈落葵扶到床榻旁,问了她的伤势,而后又命人递给了她一个瓷瓶,沈落葵还在怔愣时,她伸手将瓷瓶与沈落葵的手掌一起握住,“你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若是留下疤痕就不好看了——这是御医精心调配的‘悦容膏’,可祛疤痕。”
沈落葵感激涕零,愈发觉得面前贵妃简直是菩萨转世。
高贵妃拥住她的肩膀,帮她看了一眼额头上的伤痕,又亲自帮她抹了药,仿佛真的把她当女儿疼爱一般,“落葵,我见你第一眼就喜欢。”
“名字也起的好。”
“只凤城那孩子——年纪还轻,总是胡作非为的。平常我让别的宫女伺候他,也不见他这样作弄——怎么偏偏作弄你。我猜他是喜欢你了。”
沈落葵听前一句,心里接道‘他有病’,下一句听到,直接被自己的一口气呛到咳嗽,“娘娘,这,这怎么可能。是奴婢蠢笨触忤到三皇子了。”
高贵妃摇头否了她的话,道,“男人嘛,总是开窍晚一些——你多亲近亲近他,多说些好话哄哄他就是。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就不会那样的欺负你了。”
沈落葵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只她听着高贵妃言之凿凿的话,心里也生出了些迷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