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 赵息玄吹了蜡烛,合衣躺在了床上。jiuzuowen月色入窗,如霜似雪。
侧身靠在自己手肘上睡去的林明霁, 眉眼显得由为细狭, 薄被只堪堪盖到他腰身之下, 骨节分明的手指垂覆在自己的腰身之上。
夜色之中, 除了风声之外还夹杂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赵息玄唇角微扬,等了片刻之后,虚掩的房门忽然叫人破开。
“就是这里!”
赵息玄装出一副自深梦中被惊醒的模样,抬首看那黑暗中并排站在门口的几道人影, “谁?”蜡烛叫他吹熄了, 这月光恰不能使他们看清彼此的面目。
林明霁也被惊醒,他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竟没有赵息玄想的那样的惊惧。
“我们就是这一带的山匪!要活命的,把银子交出来!”到底是乞丐假扮, 声音少几分凶狠的味道。但夜半三更, 手持尖刀, 也容不得旁人怀疑。
赵息玄假意恐惧,扶住林明霁的手臂,“林兄,把银子给他们罢。这山匪穷凶极恶,还身负着几桩命案!”
但与赵息玄想的不同,林明霁闻此不仅没有露出恐惧之色,还扶着床榻站了起来。
“林兄, 小心——他们有刀!”赵息玄万万没想到,林明霁这样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竟没有叫这样的场景吓到。
林明霁挣开了他扶在手臂上的手掌, 与那山匪面对着面。若不是那几个扮作山匪的乞丐用黑巾蒙了面,此刻他们退缩模样便要露馅儿了!
“君子爱财,当取之有道。”用来挑着竹帘的一根竹蔑被林明霁捉住,他袖手一挥,这软绵绵的竹篾便像谁剑一般,“取之无道——”声音戛然而止。接下来的一幕,叫赵息玄瞠目结舌——林明霁居然会武!
为首‘山匪’手上的尖刀被挑落,几人被打的跌出竹屋。眼看这些收买来的‘山匪’如此不顶用,本还在惊异林明霁会武的赵息玄,便在心中暗暗骂起他们无用来。
“哎哟——”
“哎哟——”
几个‘山匪’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有一人起身欲逃,被追出来的林明霁抬脚踩住胸口。眼见着这些乞丐被降伏,怕事情败露的赵息玄索性将心一横,跟着也走出了竹林外,“林兄——你没事吧?”
林明霁道,“无事,只这些山匪,明日要押解到衙门去。”
倒在地上的山匪看到出来的赵息玄,瞪大了双眼,他正要说什么,赵息玄已经趁着林明霁这片刻的走神,将刚才从竹屋的地上捡到的尖刀丢给了地上的‘山匪’,后者也怕明日去衙门里,抓住尖刀腾身而起,赵息玄也顺从的矮了一下身子,像是被这‘山匪’拽了下去,尖刀顺势抵来。
“赵兄!”
赵息玄故意将脖子往颤抖的尖刀上撞,割的自己脖颈鲜血淋漓,看他受伤,林明霁便不再上前,几个山匪陆陆续续站了起来,他们挟持着赵息玄,本想逃走的,却被赵息玄阴冷目光骇了回来,硬着头皮烧了竹屋,才慌慌张张的挟着赵息玄而去。到了竹林外,看林明霁果然被他们威胁的不敢来追,放开赵息玄,各自仓皇逃去了。
竹林里的火光一直照到外面来。
赵息玄本来衣衫整洁,只脖颈处有伤,他故意在地上滚了滚,又将衣服头发拉扯了一遍,才匆匆跑了回去。
林明霁正站在竹屋前,看他回来,松了口气似的,“赵兄。”
赵息玄佯装自责,“都怪我,都怪我!本来林兄都已经降伏了他们,却因为我手无缚鸡之力,叫他们挟持了去——如今竹屋被烧,我对不起林兄!”
林明霁叹一口气,“赵兄无事就好。”他将赵息玄扶起,又回看一眼火光冲天的竹屋,他不知道身后的赵息玄,望着这火光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来。
如今竹屋被烧,这林明霁还不乖乖跟自己进京赶考?
……
国子监放课之后,与楼西胧并肩踏出国子监的太子,发觉今日皇弟神色有些古怪,几次欲言又止。他主动询问,“皇弟有什么事么?”
“我……”楼西胧还在踌躇。半月前,他听那两个宫女孤苦身世,动了恻隐之心,而后一直记在心里不能忘怀。
楼曳影索性停了下来,“在我面前,什么事都可以直说。”
楼西胧这才开口,“皇兄,我想出宫一趟。”
“出宫?”这倒是在楼曳影的意料之外。他细细思索半晌,“想要出宫也不是难事。”他是太子,自然在宫里宫外来去自如,“只是你出宫做什么?”
楼西胧含糊说只是想出宫去看看京城繁华,楼曳影也没有多问,便帮他安排去了。因为只在京城之中 ,太子就只派了一行护卫跟他前去,临行那日,他看楼西胧还带了两个小宫女在身旁,看着有些好笑,“只出宫一趟,还要带两个宫女么。”
“我还没有一个人出过宫。”楼西胧道。他说的不算是假话。
楼曳影想了想,道,“若不是今日还有事,我也想陪你一道。”他刚才的话并无贬低楼西胧的意思,只觉得他有些娇贵的花儿一般,去哪儿都要人好好照料。
楼西胧弯腰进了轿子,两个宫女一左一右的跟在一旁。
目送楼西胧出了宫,楼曳影这才转身回了宫里。也是十分凑巧,他今日本要去御书房听父皇教诲,宫外养病的翟将军又请命回边陲,父皇不允,出宫去了,楼曳影便也回了东宫之中。他想到了刚才送出宫的楼西胧——略一思索之后,也换了便服出宫去了。楼西胧身旁的护卫是他找的,他要找楼西胧的踪迹,自然是易如反掌,只让他费解的是,护卫说楼西胧不在京城,反去了京城外一个叫继安县的地方。继安县离京城不远,楼曳影为求方便,便叫了一匹快马,带了七八护卫赶去了。
他赶至继安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听跟随楼西胧出宫的护卫说他在河边。
“河边?”听到这一消息的楼曳影愈发费解——莫不是皇弟瞒着他去做什么事?
他赶至河边时,只见霞光满天,涟漪碧水,被楼西胧带出宫的两个宫女,与一个河边浆洗衣物的白发老妪抱在一起,痛哭失声。楼西胧远远站着,望着她们。楼曳影也望着楼西胧的背影。
楼西胧身旁的护卫对他说了什么,楼西胧回过头,看到楼曳影,微微一怔,而后向他走了过来。
“皇兄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听护卫说,你来了继安县。”继安县其实不是一个县,历来饥荒流民涌向繁华京城,京城官员为求盛世之景,统统不准他们进入京城,遂在京城外设了一个地方,专收容这些人。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继安县。
扶着娘亲来到楼西胧身旁的宫女,三人相携跪了下来。
“奴婢谢四皇子恩典。如今见过娘亲安好,我们也没有什么挂念了。”她们入宫之后,时常担忧寡居的母亲,楼西胧怜悯她们,才带她们回来看了一眼。就如林明霁所说,他本性不恶,只生在天下最富贵之地,耽于荣华,与所有天之骄子一样,所见皆是朝堂宫闱,哪里低头看过一眼踏在脚下的百姓呢。楼西胧也自责自己做皇帝时耽于玩乐,不顾民生,如今重来一世,他总是想要弥补一些什么,就当是还前世的孽果也好。
楼曳影从这几句话里,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看楼西胧拿了些散碎的银两出来递给老妪,又同她说,以后会常常让她宫里的两个女儿出来看她。县官那边也不必怕,他已经派了护卫去说。
楼曳影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他望着楼西胧的侧脸,觉得他心肠软的好似清泠泠河岸边的那一缕炊烟。
他心中也因此多了些异样温柔的情愫。
回宫路上,楼曳影拉住要上轿子的楼西胧,将他拽到马上,跟自己坐到一起。两人第一次共乘一骑,只楼曳影比平日都沉默一些,等到了京城之外,眼见着就要进入城门之际,他才叹息似的说了一声,“忽然觉得,你比我跟老三都适合做皇帝。天下大定——明君不若仁君。”
楼曳影只是随口一说,却感到坐在前面的楼西胧身体陡然僵硬。
“皇兄——”
楼曳影以为楼西胧的紧张,是因为误会了自己,以为自己是把他当作了争夺王位的对手,他伸手过去,覆住楼西胧的手解释,“我知道你无意王位——况且,若是父皇真的立你,我也不会与你争。”他已经是皇储,一直与楼凤城相争,“只有是你,我才不争。”他说的的确不错,上一世他与楼凤城争夺至死。
感到楼西胧身体仍旧僵硬,楼曳影笑了一声,“放心,你不想,我也不会将皇位硬塞给你——皇弟心肠太软,容易叫那奸佞恶徒利用,比起做九五至尊,还是永远这样的好。”太子之位,楼曳影坐的并不轻松,除了在极少数的人面前,他已经难以展露自己真实的情绪。
楼西胧想要回头,肩膀却一沉,原是楼曳影低下头来,用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永远这样天真。”
“永远这样叫我喜欢。”
楼曳影的语气,是楼西胧从未听过的疲惫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