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亥时,夜色渐深。独有瑜洲季府的灯火通明不暗,细细听去其中掺着些许杂声。过路人不为道是这种深宅院落的鸡毛蒜皮小事而已,则不已是姨娘掌掴了婢女,要不然就是大房的嬢嬢拿捏了姨娘的错处正发威呢。
“我可怜的筠妹妹,她是多么至纯至善的一个人,怎么到了你家不过区区十数年,就落个产后虚空的病头...”屋堂首坐的女人着了身蒲桃青的褙子,窄袖短衣取了虾子色做配。
“筠南先去,也是我不愿见得的,不过这秋半毕竟是筠南与我唯一的骨血,我自当...”那坐一侧的男子话还未道完,那女人急急的说:“你还能想到秋半是你的骨血,昔年她被你那二姨娘的下人搡进湖畔这事,你怎么就不顾她还是你的骨血,现在倒是惺惺假意弄出这副做派,你这是给谁看,我们季家上下可是将你姜大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阿姐说的是,可是秋半毕竟姓姜,总是寄养在阿姐这里也是...”男子耐不住面子,扯着笑言。
“姜大人这话是瞧不起我们季家吗,我们家再怎么不济,也终是这瑜洲商户名门,不比你那二姨娘荆州县主差,季家还是可以养的起秋半这个小丫头的。”女人越说越气,索性站了起来,別着脸不理会那男子。
男子垂手而立,一脸惶恐,言:“不不不,阿姐恐是错会了我的意思。”
屋堂这里热热闹闹的,对比旁侧的阁子倒落了清闲。丫鬟们听着屋堂里的热闹事儿,七嘴八舌的传了起来。好巧不巧,偏被老妈妈请过来的姜秋半尽数听了去。
“你说说,你说说,这养在咱们府上十余年的姑娘竟然是别家的,如今人家可是过来讨回咱们姑娘的。”坐在阶台上的穿着石竹色长裙的丫头道。
“不然呢,毕竟是别家的姑娘,又是亲爹爹,总不能看着自家的姑娘养在别处,不管不问吧...”这个丫头还没说完,一旁穿着浅紫色褙子的丫头接上,言:“爹爹接女儿那是常事,不过我方才去布茶的时候,分明听见了前堂的这位大人对咱们姑娘的言辞。自咱们姑娘五岁被大姑娘从那水深火热之地带回来,这位大人可是连面儿都没露过,现下这副样子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能有什么心思。那位大人娶得可是咱们二姑娘,咱们二姑娘多么温良的一个人,得知那位大人有位青梅竹马的大姨娘还带着一位姐儿,非但没生气,反而与她和睦相处,谁料那位大人考取功名后,竟又纳了荆州的一位县主,这下子才是气到了二姑娘。”跃声而来的婢女娓娓道来,姜秋半扒着窗棂瞅着这位婢女。
“好姐姐,你怎知晓的如此清楚?”二三丫头将那婢女围了起来。“我原是跟着大姑娘嫁过去的,大姑娘歿了,姑娘又被二姑娘领回了季府,我也就被二姑娘召了回来。” 那婢女道。
“那后来呢。”丫头多嘴问道。
那婢女冷笑,轻声道:“二姑娘殁后,那两位姨娘争着抢着大娘子的位置,堂前的那位大人就说谁养了姑娘,谁就是正房大娘子,后来姑娘不是生病就是莫名落水,咱们大姑娘多聪慧的一个人,一听那位大人拿捏着姑娘做幌子,唤了婆子妈妈就把咱们姑娘接了回来。”姜秋半细细端倪这位婢女,才知道她原是跟在季筠南身边的婢女溶弋。
原本姜秋半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姓姜的,毕竟她自五岁被季筠南的亲姐季镇南,也就是婢女口中的大姑娘领回季家后,就再也没见过姜家的所有人,就连自己的三妹姜榎月出生还是听小厮闲聊中得知。
而姜秋半的爹爹,也就是屋堂的那位大人,名叫姜景,原本家中也是不愁吃喝的官宦世家,这位大人也就放宽了心,日后只需要承袭官职,做个散官就可以。后来谁知道姜景的弟弟姜束是个纨绔子弟,见着哥哥无所作为,便是挥霍家中钱财,顺道儿还触犯了国法,连官职也给剥削了,没两年家道就败落了。姜景见此状况便决心科考重起家门,不久他又心生一计,为何不借他人之手、扬自家门楣。于是就有了把季筠南娶回家的这档子事儿,原其实是姜景贪图季家钱财,季筠南图个姜景前程无限。
季筠南本以为等待她的是夫妻琴瑟、伉俪情深。谁知道这姜景是个多情郎,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青梅竹马的姨娘了,这姨娘名唤云拜星,原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只因为是个庶女缘故,家里人也没怎么在意过这个庶女的婚事,但这姨娘是个有主意的主儿,和姜景私通了来又暗结珠胎,想着当这姜家主母的美梦,便也不顾及礼义廉耻,与姜景私定了终身。谁料姜家中道败落,姜景自身都难保饭足,哪里还能娶得这云拜星。可她这肚子等不得,匆匆落地了姜秋半的庶姐姜令朝。姜景见状只好瞒着季筠南先娶了云拜星进府做了大姨娘。
话说这二姨娘荆州县主周云巧,倒是个奇话。姜景一朝科考,想着重扬家门,谁知美人率先进怀。姜景立于高楼台下,身中探花,这站在高楼台上的县主一眼相中了这个愣头青,哭着喊着要嫁给姜景。周云巧的父亲求请圣上许婚小女与新进探花郎,可圣上一查便知这探花郎家中已有妻室,若是县主非要嫁与过去,也只能是为他妾室。县主父亲还存心悸时,这县主擅作主张,嫁给了姜景当了二姨娘,临进门还扬言说,自是要比那大娘子季氏做的还要大娘子。
“姑娘,前堂说是让您过去。”姜秋半正回想着自家那一堆人事理关系,前堂的嬷嬷就过来传话。“唉,我这就过去,多谢嬷嬷。”姜秋半细细叹了口气,同嬷嬷挥了挥手,便踱步过了去。
刚到堂后屏风,两个丫头准备行礼,姜秋半挥挥手,示意她们不要惊扰到内室大人们谈话。
“阿姐,我现下已不再是家道中落的穷小子了,现下姜景也是圣上面前能说上话的臣子,未来给秋半也能谋个好婚事,总不比在季家,让您这个姨母来说亲。”姜秋半攥着手里的帕子,心知这次姨母是要占下风了。“是啊,您姜大人如今也不是我们季家能够高攀上的了,不过若是给秋半说亲事,也不必...”这次季镇南还未说完,姜景轻声补上一句道:“季家商户出身,难不成秋半日后也要同阿姐一样嫁给商贾不成?咱们两家交好,这才是上策。”
“嫁与商贾又如何,女儿总是不嫌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