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鸟啼,晴空万里,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草坪清理过后的青草香气。
傅棠修和乔森意识回归时,就站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
掉色泛白的楼体上满是雨水经年冲刷的印痕,杂乱的电线一层缠着一层,就那么危险地在半空中坠着。
几棵零星分布的银杏树下,大爷大妈们摇着蒲扇乘凉,叽叽呱呱地说着听不懂的方言。
“傅棠修,咱们这是……回去了?”乔森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这里的一切都和现实世界里那么相似,浓浓的小院烟火气,氛围过于闲适安宁。
“这里是虚迷之境,由客人对心中遗憾的执念构成。”
傅棠修一句话将乔森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浇灭,警醒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对你看到的一切保持怀疑的态度,跟紧我。”
“……嗯。”乔森眼神微暗。
“磨剪子嘞——戗菜刀——!”
粗犷的吆喝声突兀地从身后传来,乔森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六旬大爷满头白发,骑着一个破得不行的二八自行车就慢悠悠地过来了。
“小伙子,磨刀吗?”
大爷佝偻着腰,说话时看向傅棠修。
乔森却发现大爷那双眼睛浑浊的有些过分,根本不像是因为年迈而导致的正常浑浊,更像是糊了一层什么东西。
正当他要提醒傅棠修时,傅棠修就已经把他从路中间拉到一旁,给那大爷让了路。
“小伙子,磨刀吗?”那大爷把自行车停了下来,看着傅棠修又问了一遍。
但傅棠修却始终没有回答。
乔森不知道规矩,也没敢多话。
这时,乔森猛然发现,这大爷的腰部是空的,从那洗的发白透亮的汗衫看过去,几乎能看到后边儿的地面。
更诡异的是,大爷的双腿就像是两根被焊死在车子上的铁棍子似的,机械地运转着,但上半身,却是活生生的血肉。
这……还是人吗?
乔森余光瞥向傅棠修,就看傅棠修一脸淡漠,像是把大爷当成了一团空气,眼里毫无波澜。
久久没有等到回应,大爷嘁了一声,蹬着车子就走了,很快消失在拐角处,那嘹亮的吆喝声也渐渐远去。
“咱们不能跟这里的人说话?”乔森神色忌惮。
“能。”傅棠修仰头打量着整个小区。
很破,一共三栋居民楼,三面环绕,最高的层数是五层。
“那你刚才为啥不回答?”
乔森一脸懵逼,他还以为回应了就会出事儿呢,毕竟鬼片里都是这么演的,话多必死。
傅棠修不明所以,他为什么要回答?见乔森执着一个答案,随口道:“他口臭。”
乔森:……行吧。
“那接下来咋办?唐云在这小区里吗?”
乔森不清楚傅棠修的办事流程,但他多少也能猜到,没看到唐云的遗憾,后边儿的事就不好办。
傅棠修皱眉遮了遮火辣辣的太阳,一边往树下走,一边说道:
“如果照我以往的经验来看的话,进入虚迷之境以后,客人的遗憾会再次重演,即便没有在溯回茶馆内看到客人的遗憾,进来看也是一样的。
不过……我觉得唐云这次应该是不同的,我们或许可以亲身体验一次他的遗憾。”
“不是……啥意思?亲身体验?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乔森被傅棠修那阴恻恻的语气弄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傅棠修看着小区大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唐云来了,跟上他。”
话音刚落,乔森就看一个穿着白T恤大花短裤的青年走了进来,这人看着虽说算不上器宇轩昂吧,但多少也是个帅哥,和在溯回茶馆里见的那个唐云简直判若两人,如果不是傅棠修提前说了,乔森都认不出来。
“大爷大娘歇着呢!”唐云笑着和小区里的老人打招呼。
老人们似乎对唐云很看好,热情地回应:“诶——唐小子回来看你爸啊?这回多陪陪他,他成天念叨你呢!”
“好嘞。”
唐云点头答应,但那眼里却透着心有余而力不足。
告别大爷大娘,唐云就朝着正中间的那栋楼走去。
“跟上。”
傅棠修紧随其后,跟得明目张胆。
“诶!”乔森面露担忧,追上去扳住傅棠修的肩膀,“你der吧?就这么跟啊?”
“……”傅棠修不着痕迹地躲开乔森的手,说道:“没有摸清客人遗憾之前,改写不会开始,危险还在后头。”
然而就在傅棠修前脚跟着唐云迈入单元门时,一道寒光从天而降。
“小心!”
乔森眼疾手快,一把将傅棠修拉了回来。
噔的一声——
一把螺丝刀子直直插在傅棠修刚刚站着的地方。
“危险在后头?”乔森挑眉。
“偶尔也会提前。”
傅棠修尴尬地咳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继续往里走。
乔森嘴角抽了抽,这店主到底靠不靠谱?
很快,两人跟着唐云在二楼右手边的门前停下。
傅棠修能清楚地看到,唐云在掏钥匙开门时动作极轻,像是怕打扰到屋内的人。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门打开的一瞬间,一个面容苍老的大爷就站在门口,正要伸手开门,看到唐云时眼里不是惊讶,而是松了一口气,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
“回来了。”老爷子一脸慈爱。
“爸?您咋知道我要回来的?”
唐云满脸意外,赶紧扶着老爷子的胳膊回了屋。
“嗐,今儿早一起来,我这心里就有股子感觉,我就觉着,你要回来了。”
老爷子很高兴,坐下之后就一直拉着儿子的手不放,浑浊的眼里满是笑意。
“爸,您坐着,我做饭去。”
父子之间没什么腻歪话,唐云起身就进了厨房。
老爷子也没动地方,坐在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厨房里忙活的唐云,目光一瞬不瞬地,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饭桌上,老爷子欲言又止,唐云夹了菜问道:“咋了爸?有事儿您就说。”
老爷子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次回来待几天啊?”
唐云扒拉饭的筷子一顿,闷声道“两天,项目上有些改动,我是负责人,走不开……”
就连这次回来,都是他加班加点赶了两天的工作量,才挤出空回来的。
老爷子听了,放下了筷子,这一瞬间碗里的饭菜都变得难以下咽。
“儿子,你都已经好几年没好好在家待过了,别把自己逼的太紧,偶尔也歇歇,身体要紧。”
“知道了爸,等这个项目结束,我就回来。”回来陪您。
唐云有些愧疚,这样的话他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看着越来越精神不济的老父亲,说不担心是假的。
“爸,现在这天头越来越热了,您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咱俩这么着,您早上起来,晚上睡觉前都跟我说说话,成不?”
“成,不打扰你工作吧?”
老爷子不懂什么项目不项目,只知道儿子很辛苦,还不到三十岁呢,鬓角就有了白发,
“不打扰,爸,您就放心吧,您想什么时候跟我说话,就什么时候说。”唐云笑着说道。
老爷子点点头,“好,听你的。”
……
两天的时间转瞬即过,唐云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留了字条悄悄收拾东西赶车去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出门,后脚老爷子就起来了,这会儿正站在窗前看着唐云一路小跑离开小区。
“老爷子怪可怜的。”乔森站在老人身后,看着老人攥紧的拳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傅棠修半倚着窗台,侧头看着无声抹泪的老爷子,感慨道:“成年人的无奈。”
“唐云都走了,咱也走?”乔森问道。
“走吧。”
傅棠修最后扫了一眼这间屋子,离开时却发现他们被一道屏障挡住了。
他们走不了。
“看来,唐云还会回来。”
傅棠修心下了然,便收了手径直走向客厅的沙发,大爷似的往那一瘫,招呼乔森:“耐心点。”
“虚迷之境就这?”乔森甚至觉得傅棠修之前有些夸大其词了。
傅棠修闻声睁开眼睛,目光中带着几分戏谑:“希望等真正开始了之后,你还能说得出这句话。”
乔森被傅棠修那眼神看得后背一凉,默默坐到傅棠修旁边,盯着那老大爷。
从这之后,时间的流逝突然加快,傅棠修粗略估算了一下,应该是过去了小半年的时间,这期间,老爷子就按照唐云教的那样按时发消息,一天两次,从未间断。
但这人吧,年纪大了就睡不了整觉,什么时候犯困了,就眯一会儿,老爷子担心错过跟儿子说话的时间,就跟人学着定了个时,自动发送消息。
傅棠修看着这一幕,眉头皱了皱。
这大爷……似乎越来越嗜睡了。
这天傍晚,已经到了发消息的时间,但老爷子仍然没有醒的意思,时间一到,手机已经自动发了消息,那边的唐云还回了几条,只是手机锁着,傅棠修看不到内容。
日夜交替,朝阳升起,老爷子还睡着,这太不正常了。
在老爷子设置的定时发送下,每日跟儿子聊天的消息依旧在按时发送,唐云也偶尔回复几句。
但老爷子仍旧保持那个姿势,从未动过。
直到手机电量耗尽,彻底关机,消息的发送也中断了。
此时距离老爷子“睡而不醒”,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傅棠修盯着老爷子安详的面容,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