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南收到玉镯已过了半月有余,这半个月忆南也没什么机会和江敛见面。转眼便是十一月,天是越来越清冷。
“浅云,何人在外堂喧闹?”
只着了件里衣的忆南取了件外裳披在身上睡眼惺忪地推开门问道,这还不到茗香楼开门的时间怎的这般吵闹?
“小姐,城东顾琛顾公子带了人要来收咱俩得茶楼,你快去看看吧。”浅云不在后院,回答忆南的是沉玉。
忆南闻言,皱了皱眉问沉玉,“哪个顾公子?”
沉玉急得擦了擦额头薄汗,“就是上次被小姐退了礼物的那个城东的顾公子啊!小姐让人家失了面子,人家这下找上门来了。”
顾家在城中富甲一方,忆南这间茶楼虽大,怎能敌过顾家?
忆南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了。”说罢便回房更衣。
前厅,顾琛坐在苏老爷子的位子上,手中摇着折扇翘着脚,放下话让苏忆南出来见他。苏老爷子在一旁瞪着眼生着气,却又不知怎么办。这方茶楼是他半辈子的心血,若是被人收走,那他……
浅云给苏老爷子沏了杯茶,让他坐下休息,“老爷,您先喝口茶,小姐一会儿便到。”
不久的功夫,忆南由沉玉扶着从后堂走来,面上用薄纱遮着,从沉玉那知道顾琛来了之后,忆南在房中用粉将白净的脸上涂的惨白,换了件素色的衣裙,又从药箱中取了几味中药包在随身的香囊中。
忆南看见坐在正座的顾琛,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道:“小女不知顾公子前来有失远迎。”说罢便翩翩一拜。
顾琛虽然平日里游手好闲,却也不是什么小人莽夫,见忆南这幅模样,不禁想到外面有些传言“苏家小姐自幼体弱多病,不常出门。”如今一见,果然如传言那般。
顾琛忙起身离坐道:“是顾琛来的唐突了,姑娘快坐。”
忆南点点头,由沉玉扶着做到苏老爷子旁边,“浅云,给顾公子也沏上茶。”
忆南吩咐下去后转脸问顾琛:“小女子听闻顾公子此番前来是要收了家父的茶楼?”
其实顾琛早就看上了茗香楼这方地,楼的地理位置好又离皇城不远,做茶楼有些废了这好地方,直接谈价值收买又有失了风度,本想两家联姻,好变相得到茶楼。不曾想忆南这么不给他面子,拒了婚,退了聘礼。如今一见,果然如旁人说的一样,是个病秧子,便大失所望,失了想要联姻的心。
顾琛喝了一口浅云端来的茶,“正是,不知小姐能否同意,价格咱们好商量。”忆南轻笑了声道:“顾公子以为我这茶楼开了是为了挣钱?”
忆南这么一反问,顾琛倒是一愣,顾家几代为商,商人自然是更看重商品的价值和市场。在顾琛看来,苏家开这家茶楼便是挣些来往客人的茶水钱,若是挣更多的钱他们自然会赞同。
“那小姐的意思是?”
“这楼我不会卖的,顾公子请回吧!”忆南说罢起身衣袖一挥,向着打开的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琛见忆南下了逐客令,便从衣袖中取出一份账单,“这是我收购茗香楼的条件,还望小姐多加考虑。”说罢便带着随身的侍从离开。
顾琛放在桌上的那份账单,忆南看都没看一眼,待顾琛走后,忆南从桌上将那账单拾起,递给站着的沉玉,“你去把它烧了!”沉玉赶忙接住,刚想说些什么,忆南已转身离开了前厅,浅云向沉玉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去打扰忆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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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敛今日在营中操练完兵马,便有副将向他禀报,“将军,温世子在营外等您。”
江敛忙放下手中的兵书随副将出了营帐。营外见温子胥一身白衣骑着匹黑马立在那儿,“你今日怎的想到来营中找我?”温子胥下了马,守营的士兵从他手中接过缰绳。
“府中无事,我一人待着无聊,便来找你了。”温子胥随着江敛入了主帐。
江敛命人倒了杯水给温子胥。“你就将就下吧”。
温子胥接过水来温润一笑,“无碍,昨日听小王爷说茗香楼的茶甚好,今日前来想同你一起去。”
“他这都同你说了?”江敛闻言一皱眉。
“自然,别说是他,我也好奇是那样的姑娘叫你如此上心,还亲自送人家回家。”
温子胥笑着看着江敛,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八卦,与其来调笑我,不如想想早些娶个世子妃回府,省的伯母每日着急。”
江敛话刚说出口便有些后悔,成亲之事乃是温子胥的痛处,温子胥放下手中的茶杯,望着帐外正在操练士兵,许久未说话。
“又想她了?”江敛用手轻轻拍了拍发愣的温子胥。
温子胥收回视线,轻笑道,“是啊,不知道她何时才能回来。”
江敛和温子胥到茗香楼的时候,楼外的大门紧闭,连门口伺候的小二都不见一个。
“怎么这个时辰了还没有开门?”温子胥转头问江敛,江敛摇摇头,从马上下来上前叩门,温子胥也下马现在了江敛身后不远处。
来开门的是景伯,景伯见两人衣着不凡,忙鞠了一躬,“两位真不好意思,今日小姐吩咐了,不开门营业。”
江敛闻言点点头,回景伯了声“多谢。”
“看来今日咱们来的不是时候。”江敛无奈的朝温子胥摇了摇头。
温子胥指了指不远处正要上马离去的顾琛,江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解的问他,“怎么了?”
江敛常年征战在外,不认得顾琛也是自然。
“那是城东顾家,有名的商贾。”江敛一听便明白了温子胥的意思,“他来这里谈生意?”
“八成是,既然今日不开门,我们便回吧。”
两匹马并行经过茗香楼后院的后门,门虚掩的开着,温子胥问江敛:“这是后门?不如我们进去瞧瞧?”
“这样有些不妥吧。”江敛记得这门似乎是直通温子胥见江敛没有要去的意思,便独自下马来到门前。
忆南此时正在后院交错的长廊上给塘中的锦鲤喂食,脑子中想着今日顾琛收买茶楼之事,面上的薄纱已经被她取下,方才涂的水粉胭脂也被洗去,着了件素裳站在池边。听见有动静,便朝那边望去,正巧看见温子胥推门而入。
温子胥见院中人正是那日在古玩店遇见的那位姑娘,忙拱手一礼,“姑娘,恕在下冒昧了。”
忆南见是温子胥,将手中投喂的鱼食放在院中的石桌上,走到温子胥近前,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冲着温子胥施了一礼,“温世子既然来了,便请进吧。”
温子胥也没着急着进门,朝着门边站了站,让忆南瞧见了仍在马上坐着的江敛,对上江敛的目光,忆南很快的便避开了视线,右手不禁抚上左手上戴着的那只玉镯,“将军也一同进来吧。”
忆南让两人把马拴在院中的梧桐树下,浅云和沉玉在前院帮忙,忆南不好让两人入她的闺楼,便让他们在院中的石桌落了座,说了句“稍等。”便到房中泡了壶茶后用托盘端到院中。
温子胥将她泡茶的全过程看了个真切。对着江敛道,“你眼光倒是不差。”
“不知温世子来有何贵干?”忆南倒了杯茶递给温子胥,温子胥闻到茶香,轻叹了声“好茶!”
忆南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便放下了手中的茶壶,温子胥见她没给江敛倒茶,含笑着看了眼江敛。
“今日出了点事,临时关门,这茶是前些日才煎好的,世子尝尝。”
温子胥道“果然如小王爷说的那般,不错。”
江敛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炽热的目光盯着温子胥手中的那杯茶,“几日不见,姑娘可是不记得江敛了?”
忆南闻言想笑,却碍于江敛的面子只得道,“将军就不怕我下了药?”
江敛也不说话,就静静盯着忆南看,忆南伸手从桌上的托盘中又取了只杯来,刚满上茶,正要端给江敛。
院墙外突然飞来两根银针,针来的迅速且出人意料。“啪!”的一声,忆南托着杯的手抖了下,茶杯脱手,茶水四散飞溅,星星点点地落到了江敛的手背上。
“谁”江敛很快便反应过来,向银针飞来的方向大喝了声。
“温子胥,你保护好她。”
说着身影便己翻墙而过,温子胥从袖中取了方手帕来,拾起落在石桌上银针,“针上有毒。”
温子胥递忆南看,忆南虽然面上平静,却心有余悸,“怎么又有刺客?”
“姑娘何来的又字?”温子胥将两根银针用帕子包好很回袖中,“一个多月前,他还未去遥城,有人在街上刺杀他,正巧被我撞见。”
温子胥点了点头,忆南将那只杯子拾起,江敛很快就回来了。
“没追上?"温子胥问江敛。
“让她跑了。”
“是个女人?”
江敛将微微凌乱的衣襟整理好,“看身形是。”
两人说话工夫,忆南到后院的井边,用井水将随身带的丝帕浸湿递给江敛道,“烫着的地方用冷水敷一下,”江敛闻言方抬手看见手面上被茶水溅到的地方已经开始泛红。
因为衣袖被撩起,手腕上那处伤便毫无遮拦的露了出来,“不害怕?”江敛见忆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腕看,便问她。
“疼么?"忆南收回视线,抬眸问他。
江敛被忆南反问了一句,有些吃惊,换做是寻常姑娘经过方才那般情况应该会吓坏了吧。
“一点小伤不算什么。”江敛接过手帕来,也没敷上伤口,便将衣袖放了下来。”给姑娘你添麻烦了。”
忆南闻言勾了勾嘴角道,“这日子若是太平静了,岂不是太无趣?”
温子胥轻咳声道:“姑娘这茶楼可是出了什么事?”忆南让他们两人再次入了座。
“温世子何出此言?”
“姑娘可是不想说?”
“自然不会,不过是今日顾琛带人来想要收购这茶楼。”
“姑娘会卖么?”温子胥问。
“这楼与我而言自然是重要的,岂会轻易卖出?”忆南说话间浅云忙完从前厅到了后院,瞧见江敛和温子胥坐在那,便是一惊。
温子胥看见了浅云,“姑娘若是有事,我们就不打扰了,日后姑娘有麻烦大可来王府。”
温子胥说罢,看了眼江敛,示意他该走了。忆南起身将他们二人从后门送出,看着他们上了马,江敛的搏龙驹还没走出几步。
“江敛!”
听见忆南的喊声后,江敛勒住马转头看她,只见不远处那素衣长发的姑娘抬起手臂,露出了手腕上那只玉镯。
“我很喜欢,多谢了。”
他听见她说。
忆南将他们二人送走后,回到院中问浅云:“找我何事?”浅云见忆南的脸色有所好转,便松了口气。
“老爷找小姐去前厅。”
“知道了,我一会就去。”
今日在茗香楼发生这样的事,江敛不放心温子胥独自一人回雍王府,便提出要护送他回去。
“认识你这么多年,倒还没见过你像这样过。”温子胥指了指江敛上扬的嘴角笑道。江敛闻言,冷眼瞥了一眼温子胥反问他,“所以呢?”
“唉,你这人真是太无趣,人家姑娘怎么看得上你?”
忆南从老爷子的前厅回到房中,叶苒正在整理她的药罐子。“事情处理完了?”叶苒见她回来,放下手中的瓶子问她。
忆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今天发生的事讲给叶苒听。
“那流云坊的羽宁究竟是何来历?”
“我已经让萧弈去查了,只是得到的消息,她们姐们两的身世背景都是空白,好像是被什么人特意掩去了。”
“或者这本来就不是她们的真名?我早说了,萧弈这家伙就是来你这吃白饭的,只会弹琴和耍耍嘴皮子。”
忆南闻言笑着帮她把那些散落的药罐子收好。“你也别老同他过不去。”
“你这还帮他说话?真是……”
忆南坐在叶苒身边看着她用铜镜前那些瓶瓶罐罐给自己换了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容。
“你想办法给我找一套宫女的衣服。”
“你要进宫?”忆南吃了一惊,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样比较好掌握她们的行动。”
当晚,萧弈潜入宫中打晕了一名宫女,将她的衣裙剥下,连人一起带回了茗香楼,交给忆南。
“你此去多加小心,宫中不比江湖,阮横秋性多疑,莫要被羽宁发现。”忆南一边说,一边帮着叶苒穿好了宫女的衣裙。
“看她这笨手笨脚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伺候人的料。”萧弈在一旁抱着手,嘲笑道。
他们两个每每见面都会斗嘴,忆南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叶苒闻言抬眸道:“怎么?萧大公子看来很擅长伺候人啊,想替代我去宫里当太监?”
“行了,你到了宫里一切小心。”忆南理好了叶苒的衣裙,嘱咐道。
忆南将叶苒送走后,和衣半卧在软榻上。心思繁重,直到天快亮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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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宁被晏帝封了贵人,当日便搬离了原本住的偏殿,分了处独立的宫殿。
第二日,三公主阮沐荷的母妃便带着一大帮宫女到了羽宁的云依宫。皇后杨氏与晏帝貌合神离,云妃是三公主和五皇子的母妃,又是左相的嫡女。若是皇后一倒,那这后宫之主的位子便是她的。所以晏帝新宠幸了哪个秀女,又招了哪家姑娘入宫,她可是比宫里的谁都在意。
自舒妃的八皇子出生以后宫中近五年再也没有哪个皇子诞生,被太医诊断怀的是小皇子的妃子贵人,不是食物中毒香消玉殒了,就是一不小心摔了跤,滑了胎。宫中的人皆是心知肚明,却又碍于左丞相执掌朝中大权而不敢说破。
羽宁进宫前便从阮横秋的口中知道了这些事,既然要在这宫中站住脚,云妃便是一个巨大的阻碍。
云妃见了羽宁就觉得她是个心眼颇多的狐媚子,又见她比自己年轻貌美的多,便有了戒心 。
羽宁忙让鸾歌给云妃上茶,将自己的主位让给云妃坐。
“羽宁不知娘娘来有失远迎,还望娘娘赎罪。”
云妃见她在自己面前飘飘下拜,轻哼了一声,没说话。一旁的鸾歌端了茶来,见云妃没有要让羽宁起来的意思,便要去扶她。
羽宁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
“怎么身子这么娇贵?本宫才让你跪这么一会就不行了?”
“妾身不敢,娘娘教训的是。”
“行了,你起来吧,别让人觉得本宫欺负你似的。”云妃说着从盘中取了杯茶来,没有要喝的意思,羽宁便由鸾歌扶着站了起来。
“你这宫中穷疯了,就拿这茶来伺候本宫?”云妃将手中的杯猛摔在八仙桌上,茶水四散飞溅,云妃一双杏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羽宁。
“娘娘有所不知,妾身昨日才搬来这,还没从内务府领月银,故此……”
“行了!”羽宁还没说完,便被云妃打断,“本宫这次来就告诉你,你一个戏子不要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在这宫中得到一席之地!”
“是,妾身谨遵娘娘教诲。”
云妃离开后,羽宁静坐在窗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鸾歌也不敢去打扰她,自己悄声出了宫门去。
鸾歌是到了快用午膳的时辰才回宫的,她向来一身劲装,出宫时用黑纱蒙了面。回来的时候左臂的袖子早已经被血浸透了,因为是黑色的衣服,不太看的出来。失血过多再加上逃离的时候有些急促,鸾歌的脸上有些苍白,觉得有些无力。
坐在古琴前的羽宁瞧见她这个样子,忙遣散了两旁伺候的宫女,取了药箱来给她上药。
“你这是怎么弄的?”
“姐姐,我没事。”羽宁将鸾歌的外衫解下,在伤口上了药,又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你是不是和谁交过手了?”羽宁放下药严肃地问鸾歌。
“嗯。”鸾歌见羽宁生了气,只好点头承认。“我说了多少次,不能轻举妄动,今日若是被抓住,小王爷的计划暴露了可怎么办?”
“姐姐有没有想过放下仇恨,寻一处宁静之地,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呢?”
羽宁闻言,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落了满地的花瓣道:
“傻丫头,这皇宫岂是我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