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被灭,齐师独木难支。商王受率军猛进,一路打到了齐国的都城营丘,也在那里见到了他的长姊——子廷。
商王受是前商王帝乙最少之子,子廷出嫁时,他尚未出生。如今姊弟在阵前相见,二人并无什么特殊的情绪。子廷想的是与齐国共存亡,商王受想的是子廷身为大商王女竟与夫婿一同叛乱,不可饶恕。
应子衍跳下战车,伏跪在商王受身前恳求道:“大王,长姊毕竟是先王之女,臣恳请大王宽恕于她。齐国定会献上珍宝、美女、百工和人牲,以赎先前之罪。”
“之前诸多战事,仲兄均托病不肯上战场,等到大军打到齐国,这病果然就好了。”商王受嘲讽地说着,“吾意已决,不过仲兄可以和子廷道个别。”
这些时日数次苦求商王受均未果,应子衍已对今日的结果心知肚明,他强压悲痛,跑到了两军阵前的开阔地带。子湄时隔多年再次看到弟弟衍,心中亦是感伤,在齐侯棠的陪伴下与弟弟相见。
“你是棠?”
齐国反商前,齐侯燮入殷都朝觐时从未偕子,故应子衍未曾见过齐侯棠。
“拜见舅父。”齐侯棠行礼拜道。
“棠,你可娶了新妇,可有子息?”应子衍的声音已是哽咽。
“棠的新妇是莒侯之女,营丘将破,我已让她返回莒国,我们并无子女。”
应子衍再也控制不住,潸然泪下。
子廷的神情凄然而冷冽,她转身对齐师喊道:“受痛恨的是吾与先夫,诸位已为我齐国尽了忠心,你们投降吧。”
身后的齐人静默了。
良久的沉寂过后,他们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宁死矛戈,不为商奴!宁死矛戈,不为商奴!”
应子衍不舍地望了一眼长姊和棠,随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了商师阵营。
“开战!”
随着商王受的声音落地,商师开启了近乎屠杀般的作战。
一支利箭穿透了子廷的胸膛。齐侯棠双目赤红,想要再次冲向商师,却被数把长矛同时刺中,与母亲倒在了一起。不多时,齐人全军覆没。
应子衍目睹这一幕,心如刀绞,他踉跄着跌倒在长姊和棠身旁,捡起子廷手中的长剑,放声大哭起来。
商王受的目光被这把铜剑吸引:“此乃王室之物。”
“这是,这是阿父在长姊嫁往齐国时亲手赠予的。”应子衍抽泣着说道。
“蒙心助叛,她愧为成汤后裔。”
商王受扔下一句冷冷的话后,迅速率军进入了营丘城。
应子衍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他追上商王受,拉着他的衣角央求道:“大王,请下令让武士们守在齐宫外,无王命不得进入。”
商王受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应子衍立刻传令全军,只许亲卫跟随大王进入齐宫。
齐宫之内,一片死寂。众人已四散逃离,空旷的宫室中,只有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一名少年手持长剑立于殿前,挡住了商王受一行人的路。
公子乔是齐侯燮的次子,年十六,其生母是子廷的陪嫁媵女,五年前病逝。此刻,他不住地回忆着与子廷和齐侯棠临别时的情形。
“阿母,长兄,乔也要上战场。”
子廷摸了摸公子乔的头,回拒道:“不可,乔是吾阿妹留下的唯一骨血。”
齐侯棠勉强笑了笑:“乔,汝外祖是受之母的舅父,你定要活下去。”
阿母欲让自己与长嫂、从姊和姮前往莒国避难,不料车驾方与营丘城外接应的莒国人马汇合,就遇到了奄侯袤率领的奄师。莒国大夫与奄侯袤力争,奄侯袤应允了长嫂回莒,却将他们逼回了营丘。
无视护卫的提醒,商王受一步步地向公子乔走去。在他眼中,这个少年于自己无任何威胁。
“你想凭借一己之力杀吾?”
商王受的声音极为平淡,却蕴含着莫名的危险和杀机。
公子乔似乎是害怕了,他的身形不自觉地摇晃,手中的长剑也在颤抖中掉落。
商王受的嘴角扬起不屑的笑意。
就在商王受靠近的那一刻,公子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匕首,向前刺去。
然而,倒下的不是商王受,而是公子乔。贴身的甲士反应敏捷,在匕首即将刺进商王受的身体之前,以长戈贯穿了公子乔的腹部。
趁着商王受短暂发愣之际,应子衍抢先进入了殿内。
姜姮与从姊姜嬟躲在一起。她十岁了,晓事了,看到先是宫人逃散、后是一群人披甲执锐地踏入齐宫中,就明白了一个惨痛的事实:她的阿母、长兄、次兄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像她战死的阿父和季父那样。
“你……是商王?”
姜嬟勉强维持着镇静的神色,问向为首的应子衍。
应子衍温声回应:“莫怕,我是先王次子,是齐侯元妃的同母弟。”
姜嬟略微松了一口气。她把姜姮拉到应子衍身前,郑重地说:“姮是齐侯与元妃之女,是王子的甥女,万望王子护她周全。”
“阿姊!”
尽管姜姮在身后呼唤,姜嬟仍迅步向殿外奔去。姜嬟父母早丧,鲁国和齐国相继亡国,意味着她的父族、母族与夫族俱灭,此刻她唯有一颗求死之心。
商王受出现了,他阻拦住了姜嬟。
姜嬟身量窈窕,面容清丽绝伦,此种情形下自是无心华服盛妆。但一袭素衣的包裹,衬托得她更加楚楚动人。
商王受打量着姜嬟,浓烈的征服欲如同熊熊烈火般在他的双目中燃烧。他打败了叛乱的齐国,自然也想要得到齐国这位美丽的公室之女。
感受到眼前人不加掩饰的充满欲念的目光,姜嬟恐惧地后退,一直退到了姜姮和应子衍处。
应子衍何尝不知商王受的心思和姜嬟的抗拒之意。他一边牵着姜姮的手,一边挡在姜嬟身侧。
商王受径直绕过了应子衍,他紧紧盯着姜嬟:“齐侯有姪嫁与鲁侯适子,好貌传于东夷。”
姜嬟对着应子衍感激地一笑,随后压下心头的惊惧,挺直身子,直视着商王受。
商王受轻轻挥手示意亲卫:“带她去寝宫。”
两名甲士上前,一左一右摆出不容拒绝的动作。
“阿姊,你不要走。”
姜姮突然冲上去抱住了姜嬟。阿父没了,阿母没了,长兄没了,次兄没了,季父没了,叔父不知所踪。姜姮不敢想象,若是从姊再离她而去,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凄惨景象。
“姮,阿姊会一直陪着你。”姜嬟紧紧环住姜姮,泪珠滑落。
商王受这时才注意到姜姮。看着姜嬟和姜姮姊妹情深的模样,他的心中有了计较。
姜嬟被带到寝宫后,商王受随即命人退下,室内只余下他们二人。
“你的夫婿很是勇敢,竟然骑着马冲到了我的战车前。”商王受回忆着与鲁国的交战,想到带领骑兵冲锋的世子铭就是眼前人的夫婿,心头涌起追逐猎物般的畅快之情,“可惜,他被我一剑刺死了。”
姜嬟的丧家丧夫之痛再度被激起,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双眸中盛满泪光,却强忍着不让其落下。脑海中不住地想象着夫婿在战场上的英姿,以及他最后倒下的悲壮画面。
看到床边摆放的铜镜,姜嬟的目光倏忽间变得决绝。她踉跄几步,几乎是扑到了镜前,镜中映出她苍白的脸庞。
意识到姜嬟欲掷铜镜、以碎片自尽后,商王受面色骤变,他疾步上前,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你若敢自绝于此,我必杀尽齐国公族,包括姜姮。”
他的目光如炬,直射着姜嬟颤抖的身躯,仿佛要将她的意志彻底摧毁。姜嬟的手僵在距离铜镜半寸处,两行泪珠滴落于地,绘出一幅哀伤和不甘交织的画卷。
“姮是你的甥女。”姜嬟不敢置信地低吼着。
“她是背叛大邑商的罪人之女。”商王受无情地补充道。
姜嬟终是妥协了,她无力地垂下双手,望向商王受的仇恨神情中夹杂着几分哀求。
商王受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他不急亦不缓地向姜嬟逼近。
商师劫掠一番后,营丘以西之地归了蒲姑国,以东则归莱国所有。
齐国公族遭受了和鲁国公族同样的悲惨命运。商王受一声令下,莱侯余立即带人灭族掘陵,鲜血将营丘城外的济水染得通红。
商王受对姜嬟的承诺只完成了一处,那就是留下了姜姮。不过,在应子衍的百般相求下,他原本就打算放过姜姮的。
“公子望不在,自离开齐国后,他至今未归。”
一名身着巫祝之服的公族,在听到身旁人的低声言语后,在大悲中竟露出一丝喜色。他拼尽全力,发出了最后的呐喊:“莱国已被齐国先祖施了诅咒,齐国终将复国,齐国终将灭亡莱国。”
莱侯余被激怒了,他亲自将铜剑刺入了巫祝的身体。
齐国人不忍观看公族被杀戮的惨烈一幕,纷纷掩目回身。济水对岸,一名少年却强迫自己睁开双目,将此日的情形铭刻于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