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娘,你先冷静。”闻承霁看着横在身前,还在试图用力向前,压住他喉颈的,缠着布条的“长木棍”,额头罕见的渗出一片冷汗。
他现在的姿势尴尬得很,整个人被压在木柴堆上,脊背被凹凸不平的木块硌着,身后的木柴发出摇摇欲坠的轻响。
至于身前,这看起来瘦削的姑娘,手上劲儿竟然大得很,死死压着长木棍,甚至从神情上还生出了一股想要将他掐死的狠劲儿。
但闻承霁又不敢抽身将她推开。
先不说身后这堆木柴吱呀摇晃,他一撤身离开,肯定会咕噜噜接连不断的向下滚;就单眼前这姑娘的瘦削模样,他若真的将人推出去,万一折个胳膊断个腿的......
“我只是来这茶水房待一小会儿,等外面的人散了就走。”他双手手掌撑着“长木棍”两端,抵抗着眼前姑娘手上的力道,压着声音耐心劝道,“我没有偷东西,这甜糕是我自己的。你可以搜,我全身上下就手上这半块甜糕......好好好,袖子里还有一块!你松手我才能拿出来啊......”
可眼前的姑娘不知是被哪个词触了弦儿,手上力道猛然一重,抬头瞪他道:“你跟他们——!”
闻承霁被瞪得一滞,下意识重复道:“我跟他们?”
姑娘静了一瞬,似乎在思索下文。
闻承霁也只能屏息等待。
可等了两息,没等来下文,却等来身前压迫的力道陡然一松——这姑娘突然眼珠上翻,双眼一闭,晕了。
稳稳当当,正栽在闻承霁的身上。
闻承霁: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但又不能真的不扶——
再不扶人就要摔地上了!
·
“你们!手里带着武器,闯到我们戏班的后台来,是想要干什么?”茶楼大堂通往后院的门帘处,春萝横档着过路的空档儿,冷脸质问道。
与她对峙的是个容色妖艳的红衣女子,指上缠绕着一条细长的红绳,红绳轻晃,尾端坠着一枚不足巴掌大的星镖。
“我家小姐在你们茶楼失踪了,我还怀疑你们戏班子藏匿了我们小姐呢。”红衣女子眼睫轻抬,话语同样不客气。
“什么?”春萝眉毛一挑,微妙的捕捉到一些词语,“就是你们的人,到我们后台,穿上我的衣服扮成我,故意搅乱我的演出?”
“贱人,果然是不安好心!”
红衣女子被她说得手上动作一顿,面色微变:“小蹄子,你喊我什么?”
“贱人啊。”春萝又重复了一遍,“蓄谋已久了吧,搅乱姑奶奶的演出?”
“就你那三脚猫的演出——我蓄谋已久?”红衣女子不可置信,“谁看得上你......”
“那个,两位姑娘,先不要吵,大家有话好好说......”站在两人身旁,一个身穿月白色银竹纹衣袍,背负长剑的白净少年弱弱出声,试图劝架道。
可惜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春萝一句话堵住:“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萝卜头子,在我面前和稀泥?别以为生得人模狗样的姑奶奶就不骂你!”
“话我今个儿就放这里,你们都给我在这儿等着,谁也不准进去!以为自己是官府吗?我们戏班子的场地儿,想进就进——”
话还没说完,就见先前动作麻利的钻进院子里的蓝衣小厮大气喘吁吁的跑出来:“不好了,不好了姑奶奶!”
春萝侧目看过去:“找着了?”
“没,没有......”对上春萝的目光,薛三话语一顿,不由得心虚转眼,低头道,“我将咱们后院都找了,也没寻找那姑娘身影......不对,哎呀!姑奶奶!我本来不是要说这个的!”
“那你要说什么?”
“我要说......”薛三抬头,眼珠子四面乱转,一下子瞅见距离春萝不远的红衣女子,“对,对对对,就是她!跟她一起来的,那个拿针吓唬人的男的,跟一个不知怎么也出现在咱们后院的男的——”
“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四个字一出,红衣女子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一直被拦在两人身后,背长剑的少年突然身子向前一弯,从空隙处钻了出进去,直接就向着院子里面跑。
春萝:“哎!你——”
结果旁边红衣女子也跟上去。
“你们!”春萝气恼的跺了跺脚,立刻追上去,路过薛三时还顺便揪住了他的耳朵,“到底发生什么了,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哎呦,哎呦,姑奶奶——”薛三一边求饶,一边顺着春萝的步子向前跟。
“就是刚才,刚才我进去找那个捣乱咱们演出的姑娘,将咱们戏班子的房间搜了个遍儿,正准备搜茶水间,结果就,突然就——”
众人前方一声轰然巨响,飞尘四起,一个衣衫破损,短发杂乱的青年被人从烟尘中扔出来,重重砸在地面。
随即一道细长的银针从烟尘中飞出,精准钉入他的右肩骨,几乎穿透。
众人被这场面惊到,愣了半晌。
还是红衣女子最先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快步跑上前去,查看自己同伴的伤势。
不错,被从拐角后面暴力扔出来的,正是与红衣女子同行,先前就已经进入后院,去寻找他们家“小姐”的短发青年。
青年被摔在地上,已经晕了过去了,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数处擦伤,右肩的银针几乎完全没入皮肤。
烟尘之中,青年带着几分懒散的声音慢悠悠传出来:“下次再偷偷摸摸在背后搞偷袭,就把你两只胳膊都废了。”
众人抬头,只见未完全散尽的飞尘之后,站着一个姿态随意的青年。
青年身长玉立,腰间坠着一块长条形状的白玉坠,头发有几分杂乱,正低头整理袖口,拍打上面的灰尘。
还不待众人仔细辨认他的容貌,从方才起便一直面露亢奋之色的负剑少年突然开口,神情激动喊道:“师兄!”
青年闻声动作一顿。
少年继续道:“大师兄,终于找到你了!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崔钧,去年刚拜入剑堂的......”
话没说完,烟尘里的青年毫不犹豫转身。
抬脚就往回走。
崔钧:“......”
春萝:“......”
薛三:“......”
只是他没有走成。
因为下一刻,一条系着星镖的红绳,骤然在半空中甩开,毫无预兆的攻向他的背心。
“师兄小心!”崔钧见了,忙急急提醒道。
可青年向前行走的步伐并未停顿,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直至星镖紧逼至身后,才微一侧身,擦着分毫的距离闪躲过去。
随后左手一抓,捞住红绳。
“你们都喜欢这样背后偷袭吗?”闻承霁瞥了一眼手中星镖,又回头看星镖另一头扯着红绳的红衣女子,疑惑不解道。
红衣女子却不答,只是紧咬着牙,手上用力,想要将红绳拽回。
她这红绳原本应是件坚韧灵活的武器,可如长鞭甩动,可似暗器偷袭,攻守兼备,捉摸不定。
可今日却接连两次被人捉住红绳的另一端。
如长蛇被抓住七寸,叫人难受。
“你打不过我。”闻承霁道。
“他的右肩骨被长针洞穿,相关的经脉估计也会被划断。你有对我出手的这番功夫,还不如带着他去寻个灵医师——若是赶得及,说不定还能把断处的经脉接上,保住那条胳膊。”
他顿了顿,似是思索,又道:“当然,如果你执意想跟我分个胜负,也不是不行。”
红衣女子盯着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无冤无仇,阁下何以下此狠手?”
......
“你也说了无怨无仇。”闻承霁叹了口气,无奈道,“他从我背后攻击,动手式式皆是死招,又是何意?难道非要我动作不够快,死在他手里,才算是有仇怨吗?”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
再加上方才过招,虽然只在一瞬,但双方实力悬殊,打不过是板上钉钉儿的事。
这仇,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还是先保住那家伙的胳膊为先。
心中做下了决断,红衣女子抬头,看向闻承霁,冷声道:“松手。”
闻承霁微微耸肩,手上一松,红绳星镖重新回到女子手中。
红衣女子半分也不犹豫,立刻跑过去扶起已经昏迷的短发男子,带着他离开茶楼。
这两人刚离开,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着,负剑的少年崔钧迅速跑过去,拦住闻承霁道:“师兄——”
“你叫什么名字?”闻承霁打断他。
“崔,崔钧,剑堂长老门下弟子崔钧!”
“哦,崔钧。”闻承霁将他名字重复了一遍,“你也去找个灵医师。”
崔钧:“啊?”
他愣了一瞬,反应倒是很快,振振有词道:“我不去!”
“黎风师兄说了,找到大师兄后,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不能放你再乱跑!”
“你得跟我们回宗门,掌门师叔为了找你,已经急得十多天没有吃饭了——”
他的声音洪亮,整个院子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闻承霁抬起手,右手捂住耳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吐槽道:“他辟谷二十多年了,本来也不吃饭。”
“而且我没有要跑,我是让你去请个灵医师,里面有人晕倒了......算了,我还是自己来吧。”
他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崔钧:“愣什么,跟上来啊?”
崔钧脚步倒是比脑子先一步,跟得麻溜快:“大师兄,你不跑啦?”
“不跑。”闻承霁一边走一边吩咐他,“谁带你们来的?黎风?发传信给他,让他过来的路上带个灵医师......”
两人一言一句的,走进拐角,声音渐渐小去。
站在原地的春萝愣了半晌,才游魂回神儿似的,侧首问身边的薛三:“这茶楼后院,是咱们戏班子的地盘儿吧?”
“当然是了姑奶奶!”薛三利落的接话,“掌柜的不都跟班主说了,演戏的这段日子,后院就归咱们,随便用!”
“那他们这一个个,怎么跟逛自家后院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就是说啊,为什么呢?”薛三附和着挠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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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裴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