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短暂迅速结束的演出,赢得戏台下茶客满堂喝彩。
但戏台之上,季棠从地上爬起来,无意间向右侧目的时候,却一眼瞅见蓝衣小厮双手捂脸,惊恐万分的神态。
她手中握着断成两截儿的“朝露剑”,一时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往台下走。
但显然这事儿此刻由不得她选择。
蓝衣小厮看见她驻足原地,手脚并用的爬上台来,拉着她就往台下跑:“祖宗,姑奶奶,我的天哪!擅改表演动作,这么大的事儿,要是让班主知道了,就算是你也逃不了一顿好骂!”
说着从季棠手里夺过两截断剑:“这,这这这,‘朝露剑’也断了!怎么办啊祖宗!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季棠咬了下嘴唇,没有出声。
正此时,少女鲜亮的声音打正前头来:“薛三儿!你是掉颜料缸里了?取个面具到现在才回来——”
话语声一顿,穿墨黑色束袖劲装的少女向前快走了两步,艳丽的眉梢拧起,抬首道:“薛老三,你把我的剑弄断啦?”
春萝话语说得清脆柔缓,还带几分疑惑。但是蓝衣小厮薛三立刻汗流浃背,脑子还没转过来,便已经双手指向右侧,嘴巴撇清自己道:“不是我!姑奶奶,是她!”
“她是谁?”春萝疑惑。
“她不是你吗......”薛三话语不过脑子便脱口而出,说出口又意识到不太对劲,连忙捂嘴,瞪大眼睛,转脸询问:“对啊,你是谁?”
可眼前哪还有少女的影子?
方才还安静站在他旁边的那么大一个人,没了!
“刚,刚才还在这儿的......”薛三结结巴巴的找补道。
春萝冷笑一声:“刚才还在这儿,我过来就没了是吧!我会飞?”
“你怎么能不会飞呢!姑奶奶,你当然会飞!仙女嘛!”薛三笑着脸往春萝旁边凑。
春萝翻了个白眼儿,对他这种风口上拍马屁的行径极为不齿,但又十分受用。
她心情还算不错的轻哼了声,伸手道:“拿来吧。”
薛三:“什么?”
“当然是姑奶奶的面具啊。你别说你去了这么久,没补好啊。”
“可是,可是刚才......”薛三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才已经演完了呀!”
“刚才那个真不是你?”
“什么我?我一直在雅间里等你拿面具啊。没有面具怎么上场?”
“那......”薛三张大了嘴巴,双手指向右侧已经空旷的戏台,又指向自己,最后指向眼前的春萝,最后一拍大腿道,“啊呀!刚才有个人!冒充你!上台演出!”
“祖宗嘞!”
“朝露剑也是她弄断的!”
·
季棠从戏台旁离开,便隐入人流缝隙,往茶楼后院去。
方才的那一番场面,不管是蓝衣小厮还是戏班子里旁的人,只要静下心来细思片刻,就能意识到方才在台上的“季棠”,其实是个“作假冒充”的。
真正应该扮演“季棠”的春萝,其实并没有上台。
不过戏班子的人怎样想,怎样看这件事,已经不是季棠能够顾及的了。
因为她从戏台子向下走的时候,就看到茶楼里一抹醒目的红色——正是先前抓住她的那两人中使星镖的红衣女子。
不出意外,那短发青年应当也正在茶楼之中。
这两人果然寻到茶楼里来了。
季棠低头,看了一眼右手腕处缠绕着的墨黑色布带。
在戏台上对招回身,借弹反之力后撤时,右手不慎撑在地面,重重扭了一下。手腕受力,布带上又洇湿了小小一片,银针挑破的伤口正火辣辣疼痛着。
再加上那两招......动作幅度太大,几乎耗尽了她体内暂存的所有力量,现如今就算是正常的行走,也感觉头重脚轻,四肢酸软。
在这个风口浪尖,不论是被戏班子找到,还是被那两人找到,都会十分棘手麻烦。
但季棠又不能立刻走——戏台上假的那把朝露剑断了,但她真的朝露剑,还在后院试衣间的衣服堆里藏着呢!
幸好此刻后院没有多少人,大部分戏班子的成员都去大堂看表演去了。季棠很顺畅的找到试衣间,掀开帘子钻了进去,找到先前藏在衣服堆里的朝露剑。
取了朝露剑,季棠犹豫了一瞬,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从衣服堆里翻出件颜色普通,极不起眼的麻布衫。
先前没有多想,觉着黑色遮色,换了黑色,却不想闹了一出乌龙。到现在季棠也约莫猜到了,整个戏班子里恐怕只有那位春萝姑娘穿着墨黑色衣裳......
若戏班子的人要找她,逮着颜色找,一找一个准儿。
她还得再换身衣裳才行......
这麻布的衣服,方才看好多在后院忙来忙去的人穿,总不会再扎眼了。
季棠将脸上的海棠花面具摘下,准备换上这身麻布的衣服,可还没来得及动作,一阵地转天旋之感从头到脚笼罩了她。
失血过多带来的症状在此刻悉数反噬,让季棠几乎站不住。
若非身侧便是墙壁,能够支撑几分身体的力量,她整个人便要向前栽倒下去。
吵吵嚷嚷的声音自隔帘之外遥遥传来,似是有人进了后院,你一言我一句的争吵着,又好像有拳脚相交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动了手。
但季棠实在是分不出精力去分辨那些乱糟糟的声音究竟在说什么,又是否是在找她。
只能被迫接受着因身体虚弱而带来的眩晕。
隔帘之外的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乱:
“我家小姐走丢了,就在你们茶楼!”
“把那个祸害本姑娘演出的小贱人揪出来,看本姑娘不撕烂她的脸!”
“让我进去,把这院子仔仔细细的搜一遍,看那——我家小姐,是不是被你们窝藏在里面!”
“呃,这位,姑娘。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大概这么高,看起来没睡醒,腰间挂一块方玉坠的......”
“没看见!滚!”
“祖宗,祖宗,姑奶奶!消消气!”
“您刚才吼的那好像是位剑君......”
季棠用力敲了敲额头:不行,那蓝衣小厮就是在这换衣间碰上的她,一会儿定然会先到换衣间来搜查。
不能留在这里......
来过两趟,这家茶楼的后院,布局季棠也略微记得一些。
虽然这院子里林林总总摆满了戏班子的道具物品,像是被占满了,但其实还有数间给大堂里散客烧水供茶,准备点心的茶水房。
从换衣间出去,向左拐个角儿,便有一个房间。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离开换衣间再说。
趁着后院的吵嚷声还没有逼近至换衣间前,季棠钻出门帘,几乎是脚步踉跄着向前跑,一刻也不敢停顿。
茶水房的门并没有关紧,似是刚刚有人离开,留着小小的一条缝隙儿,随着风的来去有一搭没一搭碰撞吱呀着。
但此时此刻,季棠也顾不得许多,摸索着推开门扉,闪身进去。
吵嚷的声音又传到耳朵里来:
“就在换衣间!姑奶奶,我是在换衣间碰着她的,她穿了身墨黑衣裳,带着面具,身形又与你相似,我才......”
“让开!别挡路。”
“哎你这个人,怎么推本姑娘——后台重地,谁许你进啦!”
眼前已经一片漆黑,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大脑在这一刻也眩晕如浆糊一般,只想着能找个地方倒下,安静的休息片刻。
但现在还不是能够休息的时候。
季棠猛掐自己的眉心,让眼前漆黑散去些许,手中紧抓着朝露剑,向茶水房的角落走去。
那里有一大堆的木柴,还有个一人高的橱柜。木柴,橱柜与墙壁之间形成一个狭小的视线死角,若是躲藏其中,有人来搜查茶水间,开门只扫一眼是看不到的。
若真是有人硬要连角角落落都不放过......
季棠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栽去。
·
闻承霁不明白。
明明上一刻,他还在茶楼里安逸舒适的吃着甜糕看着表演,怎么下一刻,事情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先是与他拼桌的小帽子商客,吃了他两块甜糕喝了他一盏茶后,突然神色一转,端正坐直,满面严肃的对他开启谆谆教导:“所以公子啊,这九州的世道,难得很哪!朝夕瞬变,难有长久——你看这裴州季家,还不是说没就没了!”
“家是咱们最重要的东西,是根!总是任性离家,跟家里反着来,可不是个事儿啊。”
闻承霁:“?”
“所以公子啊,不要再跟家里闹脾气了,老实跟你阿弟回去吧!他都找了你大半个月了......”
闻承霁大脑宕机了一瞬:“我无父母。”
“那不更应该回家!”小帽子用力一拍桌子,将闻承霁吓了一跳,“你跟你阿弟相依为命,作为兄长,怎可抛下他一人!”
“可怜我那已死的阿弟,阿兄对不起你,没能让你享福,过上好日子,就这么早早的去了——”说着说着,小帽子自己竟然真情实感起来,眼角落下两滴有感而生的泪水。
闻承霁:“......”
闻承霁默默的从桌上顺了两块自己的甜糕,闪身隐进茶客人流之中。
小帽子还在那里继续输出:“所以公子啊,有时间多陪陪你阿弟,别像我一样,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至于闻承霁,拿着甜糕走的那一刻,便约莫猜到这么个情况发生的原因。
他从明剑宗出来,自连州一路向东,逛到裴州城,怎么也有十几日的时间。掐着时间算,宗门的人找他,也差不多该锁定行踪了。
只是不知找到他的是哪位师弟师妹,竟然想出这么一番拐着弯规劝他的法子。
一看就是新来的,手法很稚嫩。
恰好这时戏台处似乎起了冲突,还有人动了手,闻承霁便趁着乱,揣着两块甜糕,进茶楼后院寻了个茶水房,准备暂时躲上一躲,避避清净。
却不想坐在茶水房里,甜糕吃了还没半块,房门便被人从外打开。
闻承霁咬甜糕的动作缓了一瞬,却发现从门处进来的并不是明剑宗弟子,而是个束马尾穿黑衣的漂亮姑娘。
看起来跟方才戏台子上使剑的姑娘一样漂亮。
只是整个人很瘦削,身上没有二两肉。
瘦削的漂亮姑娘抱着个布条缠裹的长木棍子,进来后跟完全没看见他似的,直接就往墙角撞。
还一脚踩了地上的半截木柴,险些以脸抢地。
闻承霁:他发誓,他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是手先动的手......啊呸,茶水房里碰上一个姑娘要摔倒,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做吧!
他只是想借这家茶楼后院的茶水房躲个清静。
事情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啊!
闻承霁:人在地府,刚走,勿cue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裴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