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惨烈的往事随着风狸兽的讲述而揭开,莫念三人一时静默,仿佛能够感同身受到风狸兽心中的绝望和愤懑。
汪小剑难以置信,“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坏的人?”
他也知自己是个纨绔大少爷,镇上的人都不喜欢他,但是他干过的坏事也就是仗势欺人,霸道嚣张一点罢了,顶多是曾经把他看不顺眼的人打了一顿罢了。
可是这个村子的人,尤其是这个村长郑宁贵,实在是恶事做尽,汪小剑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可是你们为何还未转生?”莫念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这些魂魄似的。
或许是因为天性太过良善,它们无法怨恨,但是被虐杀灭族的记忆太过惨痛,怨气激荡,和善良的灵魂无法共存,所以怨气产生了怨灵,向沉璧村村民索命。
但是怨灵产生后自独立存在,与这些风狸兽的魂魄并无干系。面前这些风狸的魂魄仍然澄澈纯净,保持着生前的良善,既然如此,为何三十多年过去了,却迟迟没有转生,而仍然困在此地。
“吾等依风而生,尸骨埋在土中,不见天日,因而无法托生。”大些的那只风狸缓缓开口道。
“那我们应该如何做?”莫念柔声道。
“请将吾等尸骨焚烧,洒于风中。”十几只风狸的魂魄站在月光下,静静看着他们,黝黑的眼中带着一点期盼。
“他们在那!”莫念三人正要应承,却忽然见远远传来火光和嘈杂声。
数十道火把的光映亮了夜色,郑宁贵带着百十个村民匆匆赶来,各个露出凶煞神色,将莫念几人团团围住。
风狸兽的魂魄受了惊吓,纷纷躲到莫念几人身后,看见这些村民,三十年前那铺天盖地的血和惨叫仿佛就在眼前,痛,好痛啊。
它们是神兽,轻易不能杀死,被敲开脑袋,挖出脑髓的时候,它们甚至都还没有死透,那种锥心的痛楚,现在想起来仍觉得灵魂都在颤抖。
莫念咬紧牙关,带着冷意,拔出长剑,“怎么?要把我们也杀了?”
郑宁贵浑浊的眼珠里露出狠辣,“谁让你们非要搅和进我们村的事?”
这桩旧事,原本已经随着这些骨头埋进了地里,可是这些人,偏偏要把它挖出来。既然如此,这些人就跟这些野兽骨头一起,埋在他们沉璧村吧!
莫念感到一阵可笑,“怎么,恶事做尽,如今也怕天下人知晓吗?”
“他们不是怕天下人知晓他们犯下的恶。”无为老道士轻轻摇了摇头,目带悲悯,“他们怕的是人,怕的是人性。他们怕他们长生不老的秘密一旦为人所知,他们会像当年的风狸兽一般。”
郑宁贵面目狰狞,“这世上谁不想长生?”
他知道,他们长生不死的秘密一旦传出去,外面的人都会蜂拥而至,想要知道他们长生的秘密,遇到疯的,或许就像他们对待风狸兽一样,要把他们的脑子挖出来吃了。
郑宁贵自己做了恶,他很清楚恶人是什么样的想法。
“长生。”莫念不知该愤怒还是悲悯,“世间万物,皆有定时。想要长生,哪有那么简单?”
他们修行之人,历经艰险,超脱生死,也只得长寿,而非永生。
“吃过风狸脑的人,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这是风狸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这并非风狸的诅咒,而是上天的诅咒,对贪得无厌的人类的诅咒。
方才也是听到此处,莫念方才明白,他们原想为那三十余位女子超度,但却感应不到她们的一点残魂,因为这整个村子的人都食过风狸脑,不得再入轮回。
簌簌清风平地起,卷起细小的尘埃,一时寂静,除了火把燃烧发出的哔哩啪啦声,再无其他声音。
郑宁贵的表情有一瞬惶恐,但很快又恢复了狠辣,“只要长生不死,不入轮回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年那个孩子呢?”那个无辜的,被打断了腿作为诱饵的孩子呢?
莫念握紧了手中长剑,横秋剑感应到主人心中愤懑,剑身轻颤,剑气漾出无形的波纹。
一人自郑宁贵身后走出,肤色微黑,正是郑仓。郑仓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或许三十多年前的那些怨愤和恨意,都已经被漫长的时间磨平。如今的他,一点看不出是那个曾经为了弟弟向全村人挥舞镰刀,被打断了腿还要抱着村民的腿苦苦哀求的哥哥。
火把映照在他半边脸上,忽明忽暗,“那个孩子死了,因为没有及时救治,他死了。”
就死在村民们面前。
村民们成功捕杀了风狸兽,所有人都陷入狂热之中,他们忘记了,陷阱之中还有一个已经陷入昏迷的,连哭声也无法再发出的孩子。
等到他们终于再想起来这个孩子,孩子的身体已经冰冷。
那个孩子死了,其余的村民都吃下了风狸兽的脑髓,三十年的时光凝滞,沉璧村仿佛一直停留在了三十年前,死气沉沉,日复一日。
难怪自他们踏入这沉璧村的时候起,就感到压抑和不对劲,因为苍老的灵魂和年轻的皮囊不相匹配,孩子不笑不闹,青年人目光沧桑,实际年龄已经一百多岁的村长郑宁贵更是,目光浑浊又狠厉,如同自地底下爬出的恶鬼。
莫念横剑身前,横秋剑嗡嗡震颤,莫念心中郁气凝结,在心中左冲右突不得出。
她从小长在抱剑山上,受尽整个师门的宠爱,修行之路再苦再险,但是人心险恶,她却是从未真正见识过。
而就在这个偏僻的小小村庄里,她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人心可怖。
村中的每个人都麻木不仁,用三岁的孩子做诱饵,诱捕虐杀神兽,生剖其脑,面对怨灵,将自己的母亲,妻子,女儿推出去献祭,眼睁睁看着她们惨死,甚至连她们的坟茔也不修整祭拜。
为了长生不老。
“你们得到了长生,真的如你们所想,那么好吗?”莫念直直望着郑宁贵的眼睛。
真的有那么好吗?长生不死。不死的秘密不可为人知晓,所以沉璧村不与外界沟通,主动切断了出村的道路,三十年来,躲藏在这沉璧村中。
老人不再老去,幼童也停止生长,一切都将不再改变,时间永远凝固在三十年前,他们吃下风狸脑的那一刻。
这样的长生,真的有那么好吗?
郑宁贵冷笑一声,“不管好还是不好,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可能再回头。
“杀了他们。”郑宁贵直视前方,对着身后的村民道。
村民们手持镰刀,弓箭,铁锹,各个目露凶狠,向莫念几人逼近。
说来好笑,他们面对怨灵的时候龟缩不前,不敢与之相抗,面对自己的同胞,却毫无善念,痛下杀手。
不知是谁第一个动的手,一只弓箭贴着莫念的脸颊擦过,莫念轻轻一偏头,躲过这只箭。
横秋剑一扫,便将一大群村民逼退几丈之远,雪亮的剑芒落在郑宁贵眼前,莫念咬着牙,剑身不断嗡鸣,却始终下不去手。
从她第一次握剑的时候,爹就让她对着这柄横秋剑发誓,此生此剑只能对着妖邪,绝不能对着弱者。
她这柄剑斩过妖,杀过鬼,就是没有伤过人。
而村民先前还有些顾忌犹豫,毕竟在与怨灵一战中,莫念展现出来的实力非凡,但是此刻他们看出莫念犹豫留手,更加毫无顾忌,步步紧逼。
“莫姑娘小心!”汪小剑扑上来,一石头砸晕身后想要偷袭莫念的村民,却没注意到旁边冲上来的人,胳膊被镰刀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痛得龇牙咧嘴。
无为老道士也是形容狼狈,他道术不精,只能画画符骗骗人,驱使一些修为不高的小鬼,但是这么大年纪了,面对这些凶悍的村民完全不是对手,左闪右躲,十分狼狈。
“汪小剑,无为道长!”
莫念脸上带着怒意,一剑挥出,这一剑带了三分真怒,那挥镰刀伤人的村民,以及身边几个村民,被剑意扫得倒飞出去,倒在地上爬不起身。
莫念震退村民,退至二人旁边,护住二人。
这些村民看着同伴的模样,被震了一下,脚步犹豫起来,但在村长的命令下,还是很快再度扑了上来。
一面要护住汪小剑和无为二人,一面又顾忌着不能真正伤人,即使是莫念也有些力竭为难。
最小的那只风狸兽躲在母亲身后,有些害怕地看着这场景,呦呦鸣叫两声,黝黑眼中带着焦急。
母亲轻轻蹭了蹭它的脑袋,轻啸一声,身侧徐徐拂过一阵清风,风狸本是御风之兽,灵魂轻盈地乘风而起,十几只风狸沐浴着月光清风,踏在最细嫩的树梢之上。
画面美丽得如同梦境,沉璧村的村民却各个露出一点惊恐神色来,三十年前,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些传说中的生物,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们被杀意盈满的心短暂地又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怕什么?”郑宁贵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能杀他们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是啊,这些东西活着的时候他们都不怕,何况死了。村民们闻言,重新握紧了手里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