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风月[重生] 第5章 孤山神君5

姜琰从来寡言，但从前秦知渡和他玩笑，姜琰还能有几分尊重师兄的意思，如今秦之渡成了他徒弟，嘴闲得受不了也只能吹几声口哨解闷。

无奈姜琰不能懂他给师弟当徒弟的委屈，也没法理解他故地重游的心虚，甫一到达一剑山山脚就把他踢下步霜剑。

秦之渡一愣一愣地仰望他神仙也似的师尊，而姜琰负手俯瞰，声音冷得像悬崖凝起的三丈冰棱。

“这里千级寒玉梯，你且看着办吧。”

秦之渡：“……”

寒玉梯他当然知道，历年春夏之交，这玩意儿就会用来遴选弟子，爬完寒玉梯就能进一剑山外门打杂，爬完能站着就能学剑，不但能站着还能表演个什么才艺就能进内门——至于内门哪个人来收，就看这才艺怎么样了。

这样简单直白的遴选方式还是秦知渡亲自制定，从前都是挨个儿在山门摸一下灵石，测个天赋就看脸进门，秦知渡觉得这样不足以看出弟子心性，干脆爬完寒玉梯再摸灵石。

这一级一级的梯，还是他亲自砍出的路。

秦之渡想，真是罪无可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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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山的山脚早就三三两两地停了人，寒玉梯一路蜿蜒向上，都有弟子候在路边等着看看这个销尘剑的儿子能有多强。

哈哈。秦之渡苦中作乐地想，真好，春夏之交才敢拿来折磨人的寒玉梯，大冬天的就跟他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齐嵊和宋当歌一人在山脚，一人在山顶。

齐嵊最先捧来一枚灵石，显然是注意到他和秦知渡的形貌相似到近乎雷同，顿时笑得眉眼弯弯：“师侄啊，大师兄当年一手把这灵石捏得粉碎，可狂野了。你是一定能进一剑山的，先摸摸灵石，让我们开开眼吧。”

秦之渡：“……好的。”

他还是一剑山首徒时，出生就天降祥瑞，百鸟朝凤，无一剑圣亲自接他进山，天之骄子，无须测试。

后来他虽然负责过不少次弟子遴选，但也从来没碰过这玩意儿一次。

狂野个屁，人家一直是君子形象。

秦之渡冲他彬彬有礼地一笑，抬手接过，在手上抚摩片刻，调动了不过微末的灵力，悄悄注入灵石。

他的修为更在姜琰之上，还要高出数倍，只一成，也该足够这灵石为他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了。

灵石：“想不到吧。”

秦知渡的灵力仿佛泥牛入海，而灵石海纳百川，无动于衷。

秦之渡：“？”

所以那些一摸这石头蛋子就能放出五彩斑斓七彩神光的小屁孩居然天赋这么惊人的吗？？？

所有人都看出他遇了尴尬，四下灼灼的目光都有些失望，不少人小声道：“毕竟是凡人之子……”

秦之渡无话可说，他生来都没学会叫一声爹妈就被无一剑圣掳来山上当镇山宝了，鬼知道是不是凡人之子。

但他想了想自己那位刚从他嘴里出生的的凡人母亲，还是适时地垂下眼睫，失落地注视那块不知好歹的石头蛋子。

齐嵊清了清嗓子，下意识觑了一眼姜琰脸色，后者也有几分失望的颜色，神情颇为郁郁。

齐嵊只好解围道：“师侄旅途劳顿，不如休息一下再来测试？”

秦之渡正想一口应下，姜琰却比他更不认输，高高在上地命令道：“再试。”

秦之渡：“……”

不知道这十七年是怎么学的这烂脾气。

但秦之渡也只敢腹诽几句，还是遵从师命，乖乖地捧起灵石。

灵石却很忠贞，有一就敢有二。

姜琰横眉冷语：“继续。”

秦之渡从命。

灵石亦如一。

足足试够九次，这次数搁从前那些考生都得劝回家里种田了，但姜琰依然坚定不移：“继续。”

秦之渡想，得，刚说完不给师尊丢人，一来就丢人丢大发了，姜琰还能没气得杀了他，真是好修养。

齐嵊实在看不下去，抬头问：“师兄，让他休息一会儿吧？寻常人这般连着九次，不都累得受不住？师侄这已是天赋异禀了。”

秦之渡摸不准小师弟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只能默默地点点头。

虽然凭他的修为只会觉得无聊，但多次受到这种打击，对他的原本坚忍自信的心性也是很大的折磨。

秦之渡只在想，当年的百鸟朝凤，莫不是无一剑圣吃过的烧鸡的冤魂来求他帮忙报仇，狠狠地丢掉一剑山的面子。

姜琰沉默地望了他一眼，秦知渡来不及品味这一眼的意味，姜琰已经阖上眼睑，不再看他，独自转身御剑回山去了。

他也是忽然想起，眼前的秦之渡并非他记忆中的大师兄，他不仅是大师兄的儿子，也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孩子。

记忆中大师兄凌驾众生的一切，也许他只继承了那张脸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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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琰的背影不似女子那般婀娜生姿，只像霜雪砌在他肩上腰间，如他本人一般静默无言，却凝成了不可逼视的绝艳和凛寒。

秦之渡想起二十二年前伤亡惨重的极夜山一役，他刚意识到自己的重生。

求援的消息传到一剑山时，所有人都以为大师兄会亲自出马，已至元婴的大师兄势必能在极夜山大杀特杀，重振一剑山威名。

而他从床上懒懒散散地爬起来，轻飘飘地摆手直拒，回谢道：“叫姜琰去。”

众人惊疑之余也有猜测纷纷，都想，莫非是二师兄性情怪异又锋芒毕露，终于惹了大师兄不快，要给他一点教训了？

没有人认为姜琰能从那样可怖的生死场上活着回来，会有人惋惜他的陨落，也会有人兔死狐悲地担心秦知渡的下一次发作。但没有人会替姜琰发声，更没有人会多嘴来问秦知渡的用意。

反正连金丹境界都没有达到的二师兄去到极夜山，只能是送死去的，可他本就可有可无。

琳琅君发信来问他缘由，秦知渡也只轻飘飘地回复：生死有命。

秦之渡想，这或许就是天道轮回。

但当时的姜琰不言不语，一句质问也没有，他奔赴极夜山的姿态不算慷慨，却带着莫名的从容。

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听从秦知渡的命令。

无论是当初赴去必死的境地，还是如今守护这座潦倒多年的一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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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之渡默默把自己的眼神从姜琰云一样飘走的身形上撕扯下来，伸手抓起那只灵石，轻轻地叹了口气。

齐嵊听见他轻言轻语地呢喃一句：“遵师尊命。”

紧接着，秦之渡神情依旧平静，那块几无反应的灵石却猛地裂出几条清晰的纹路，裂声干脆利落。

下一瞬，灵石倏地崩裂。

四散的石块仓皇横飞，又在秦之渡摩挲指腹的刹那之间散成齑粉，纷纷扬扬地扑进风里，彻底不见了踪影。

而秦之渡抬起手，他的掌心正拢着一小团张牙舞爪的灵流，恰是之前蕴藏在灵石中的灵力。

毁灵石而存灵力，一剑山千百年来，只出了这么一个考生。

齐嵊张张嘴，却听一声清越的凤鸣自山后传来，众人翘首望去，只能看见后山腾空飞起的灵鸟，杂乱无章地四处流窜。

一剑山千年传承，能够招致凤凰来仪的修者，也只出过十七年前殉道的那一个销尘剑秦知渡。

秦之渡故作无辜地偏了偏头：“师叔对不起，我没忍住。”

齐嵊：“……”他动动唇，艰难万分地吐出作为前辈在此时此景应该说的二字，“无碍。”

尽管他真正想说的是“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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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声凤鸣之后，众皆哗然，但也无人再敢质疑他这个凡人之子。

秦之渡优哉游哉地踏上寒玉梯的第一级，心中却是欲哭无泪——他很明白，这才是演技的开始。

对于寻常考生而言，难的在于在这逐阶增加，最终将定格在筑基期的灵压中拾级而上；

而于秦之渡，难的则是，怎样在这毛毛雨一样的灵压里完美做戏。

既要表现出自己精疲力竭、楚楚可怜、毫无城府，还要在恰能激发姜琰保护欲的同时，不能给姜琰丢脸，要保留风度，鹤立鸡群，比以往历代弟子都略高一筹。

齐嵊苦口婆心道：“当你进入炼气五层的灵压之后，也许会感到十分痛苦，你要记得调整呼吸，不要急，一定要循序渐进。诶，我还不知道小秦师侄你叫什么名字，我姓齐，你要是不喜欢掌教师兄或者不喜欢学剑，可以考虑跟着我学点别的。我什么都会，什么炼丹炼器的都不在话下，脾气也比掌教师兄好，准你喝酒，也准你逛花楼……”

秦之渡本不想搭理他，听到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站在第十五级回过头来，咬牙切齿又笑意温润：“那我上了山再向师叔请教。”

难、好难。

以前听无一剑圣说他佯装筑基后辈暗访时，秦之渡只觉得老伙计闲得吃屁。

如今秦之渡自己吃了这苦，才明白师尊为此做出的牺牲多么巨大。

太难了，做凡人太难了，装儿子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