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风月[重生] 第21章 远川如眉6

秦之渡回到楼府时，才注意到连阮歆也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

素来淡漠的阮歆此时眉眼噙笑，见了他也毫无发怒的迹象，只是对秦之渡抬抬下巴，温和地招呼道：“渡渡，回来了。”

秦之渡心里一咯噔，脸色刹白。

阮歆会出现在此，那必然跟姜琰齐嵊都已经有过交流。

顶着姜琰的注视，秦之渡只得硬着头皮，回以一笑，“软……叔。”

阮歆微笑说：“没事就好，否则我都不知道怎样和你爹交代。”

“嗯嗯……多谢阮叔挂心。”

楼家人见着秦之渡全须全尾地回来，都松了口气。

毕竟姜琰初上门，长了眼的便都能看出这位极不好惹，如果真让他徒弟出了事，即便和他楼家毫无关系，只怕这位也不会善罢甘休。

而姜琰和白意秋缀在秦之渡身后，等他和阮歆寒暄结束，两人也便姗姗而至。

白意秋一路低垂着头，踉跄行路，身后是绵延的血迹。姜琰却毫无惜花之心，任凭她徒步跟完了这五里路，只在她即将晕过去的时候灌一把灵力，其余时候一律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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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注意到白意秋的自然是坐得最靠近门口的阮歆，但他只是瞥过一眼，随后低垂眼睫，呷上一口早已冷透的茶水。

楼明月也倚在门边，见三人回来，当即想要上前搀扶，却被白意秋不着痕迹躲了去，留他一人在原地出神。

姜琰在客厅停下，抬首说：“齐嵊，审人。”

齐嵊立马殷勤赶来，打量着白意秋身上的缚仙索：“师兄，这是你的缚仙索？”

“不是。”

齐嵊顿悟，当即摸出他的宝贝万象图。

而楼明止和白意秋对视许久，他和楼明月亲近，自然也认识白意秋。但此情此景，他既怨愤白意秋杀他父亲，又不忍逼得楼明月更加为难，因此只能打量着白意秋，攥紧了拳头一叹。

白意秋却开了口：“你叹什么？”

楼明止微怔，抿唇许久，道：“你……你怎么对得起五哥？”

楼明月背对着他们的背影颤了颤，但没有转身，白意秋则别开眼神，没有答他。

满堂寂静，或许是因为楼明月率先沉默，使得原先义愤填膺的大家也都说不出话来。

爱妾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任谁也经不起这样的天意捉弄。

齐嵊用万象图探了一会儿缚仙索的主人，无果，只能茫然道：“师兄，这似乎是神冢的东西，还是无主之物。”

秦之渡悄悄松一口气，心里再次谢过神冢那位。

“……无用。”姜琰更不耐烦了，直接拿回缚仙索，又伸手拎过秦之渡，“齐嵊，此事由你负责。”

齐嵊赶紧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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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嵊是否擅长审问，秦之渡不知。

但姜琰本人这下手没轻没重的，一不留神就能把人弄死，白意秋只要没交给他，秦之渡都能放心不少。

楼家人给他们安排了食宿，上好的客房洒扫完毕，热汤暖酒也都没有吝啬。

秦之渡住进自己的客房，夜里仍不免翻来覆去，侧耳细听楼府动静。

很静，想来是都睡了。

齐嵊并不知道他和白意秋的过节，至多只会盘问楼父之死。

而楼父阻止楼明月抬妾为妻，这个理由已经足够解释白意秋的动机，这件事从齐嵊的视角来看，根本不消多问。

可真正值得关注的，已经和楼家的命案关系不大了。

白意秋一介元婴，在明知他是销尘剑的情况下还要贸然行刺，必不可能是她自愿。

而他自己上山不久，根本来不及结仇，要杀他的人，要么是与秦知渡或者姜琰结仇日深，却不敢拿这两位开刀；要么就是他的存在阻了那人的路……可他现如今不过一介凡人，能阻什么路？

那人又是怎么知道他会来眉川？还是说发现他来了眉川，又确定姜琰不在，才会动手？

秦之渡顿觉脊背一寒，再次记起前世来得莫名的魔种。

是了，白意秋身上的魔种，她还不曾给出解释。

幕后黑手会被他抓住踪迹，也完全是阴差阳错，没料到白意秋曾在十七年前就与自己认识。

……倘若这一次被草草收场，之后再要抓那人的纰漏，只怕是难上加难。

秦之渡一头栽进枕头，恨极了自己十七年安逸度日，连脑子都不如以前管用。

——去见白意秋。

这里姜琰不掩杀心，齐嵊手段莫测，阮歆又目的未知，楼家人更是虎视眈眈，恨不能啖其血肉。

如果不能给白意秋绝对安全的环境，白意秋当然不敢说出真相。

这里最强的是他，真正能制住白意秋的人也是他，由他来盘问白意秋，才是最安全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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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秦之渡佯装在房间昏睡了整整一天，期间只有莫衔梅来送过一次饭菜，但没忍心叫醒他，随后便走了。

秦之渡的神识依然观察着楼府上下，正是夜里子时，楼府寂静。

齐嵊把一剑山现有的刑罚请出了大半，白意秋却都沉默如初，断不开口。

——而此时，姜琰已入定，齐嵊有些倦怠了。

恰是时候。

秦之渡悄无声息地合上门，蹑手蹑脚地向关押白意秋的柴房逼近。

白意秋不知为何，一到楼府便活像个河蚌，比在南郊时更不易开口。任凭齐嵊使尽浑身解数，她也只说是自己对楼老爷怨恨已久，恨他阻碍自己和楼明月的婚事，至于魔种是何时何人种下，一概不知。

秦之渡途径荷池，时值冬末春初，半点不见莲荷的身影。反是池中假山覆着的斑驳雪色，趁着月光还有几分诗意。

齐嵊正在问：“好吧，姑且不论是谁种了魔种，你至少告诉我们，这缚仙索是谁？”

白意秋垂着头，倚在墙角：“……我说过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秦之渡如释重负。

但他正想加快速度之际，忽然听闻身后一声轻唤，伴着已然逼近的脚步声：“之渡，你去哪里？”

秦之渡顿觉脊背一寒，扶着荷池护栏的手下意识便要摸剑。

幸得他转身够快，下一刻便把手藏在身后，对上来人一双满是关切的眼眸——是莫衔梅。

——他居然没有发觉莫衔梅的存在。

姜琰早已入定，他的神识看得清清楚楚。

楼明止随齐嵊审了一整天，不久前被齐嵊骂回房间休息，这会儿已经开始打坐修炼。

而齐嵊在和白意秋纠缠。

……莫衔梅。

说起来，即便是在一剑山上，他也很少在神识范围中注意到莫衔梅。

难道莫衔梅的神识，比他还要强？

“……之渡？”莫衔梅打量着他错愕的神色，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秦之渡悚然一惊，忙扬笑道：“没事没事，我就是白天睡多了。刚吃过饭，夜里出来走走，消消食。”

“原来如此。”莫衔梅笑笑，对他毫无怀疑，反而有心解释，“抱歉，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刚好看见，所以好奇……”

秦之渡摇头说：“没关系。不过衔梅你身法真是玄妙，走路都没声，可吓死我了。”

莫衔梅笑道：“是你想事想得太认真了吧？”他言及此，抬手拂开耳侧鬓发，小声说，“……你这次独自行动，才是吓坏我……我们了。灵蝶你也不回……谁也没想到，那姑娘竟是元婴修为，幸好掌教来了，不然发生意外，恐怕整个眉川都难保。”

秦之渡点头称是，又小心翼翼地探起莫衔梅的灵力境界。

与他在一剑山所说的毫无二样，他莫衔梅的确连筑基都不曾达到。

可炼气期的弟子，神识却已强大至此？

……总不能他也是重生罢？否则十七八岁的岁数，还能比自己化神期修为更高？

秦之渡回过神来，索性这时也不能去见白意秋，倒不如打探一下莫衔梅的来历——前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原本的一剑山弟子也没有莫姓的人，他能被姜琰收为记名弟子，必然也有其特殊之处。

毕竟姜琰虽然脾气欠佳，但向来对事不对人，故意和一个小辈为难，实在荒谬。

秦之渡下定了决心，便试探着问：“话说回来，小楼心情好些了么？”

“抓到了仇人，看上去是好些了。”莫衔梅也效仿他，扶着荷池护栏，眼神落在静默无波的池面上，“那姑娘说，是因为楼老爷不许楼明月娶她为正妻，她心存怨恨，才寻机杀了楼老爷……可我想不明白，她已是元婴修为，寿数少说也在数百年往上，楼明月一介凡人，又能陪她多久？”

秦之渡一愣，觑着他单薄的身形，笑道：“情爱一事本就难说，莫非衔梅喜欢上哪个人，还要先推算那人能陪你多久么？”

“……不应该吗？”莫衔梅侧头看他，满眼困惑，“不只是情爱，还有父母、友人……我都不甚明白，除却父母是命中注定，其余的感情，难道都不会考虑旁物的吗？”

秦之渡蹙了蹙眉，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顺手披在他身上。

下一刻又触得莫衔梅冰凉的手，秦之渡下意识从指尖燃起一簇细微的火，凑近了莫衔梅，道：“衔梅，难道在我和小楼之前，你没有和人亲近过吗？”

莫衔梅原本还被他那簇火光吓了一跳，却见秦之渡神情坦然，丝毫不以此为奇，才愣愣问：“你、你筑基啦？”

筑基以前的炼气期弟子只比常人多些气力，体质更好，若要这样化形为火，少说也得筑基之后。

秦之渡沉默半晌，撒谎道：“昨天被白意秋拦截，情急之下，不知怎么就突破了。”

莫衔梅倒是真心实意地替他开心，合掌道：“太好了，你天赋这么好，不消几年，一定就能结丹了。”

“可你还没回答我呢？”

莫衔梅怔了半晌，忽而低落地垂下头，轻声说：“……以前，没有人愿意和我亲近。我想着，或许正是因为我不能筑基，陪不了朋友太久，大家也便不愿和我牵扯太多……不然到那时候，为了一个凡人的生死白白伤心，该多耽误修行呀。”

秦之渡眸色沉沉，侧目望着他局促的模样。

莫衔梅的语气相当诚挚，他似乎是真心实意这样想——认为自己不能陪伴朋友，所以旁人才不爱和他做朋友。

又或者是他早就看透了众生本相，只是自欺欺人、或者故作糊涂。

“重要之人的意义不只在于陪伴，”秦之渡轻声道，“有些人，你得见到了……这一生才算没有白活。”

莫衔梅怔忡着望他，却只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了怀念的神色。

忽而一笑，莫衔梅低低道：“你说的这种关系，或许就是销尘剑之如掌教罢。”

……？？？

夜色中，秦之渡的脸颊红了一片，他匆匆别过眼，结结巴巴道：“为、为什么？”

“你别紧张，我瞎猜的。”莫衔梅笑着说，“因为大家都说掌教能撑到今天，都是因为当年销尘剑力排众议，把他送上掌教之位，他不愿意让别人说销尘剑看错了人。所以我想，对掌教而言，无论生死，销尘剑都是他唯一的支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