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迟一直看着她缩在炉边烤火,橙黄明澈的光依随火苗的跃动,温柔地映在那张平静的脸上。他有点好奇,这样是不是真的很舒服?
至于不明物体毫不留情砸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就伸手接住,顿觉手上沾了一层薄薄的碎屑。低头一看,是差不多半掌大的窝头,貌似局部还扑着一层灰。
那上面掺着些谷糠和树叶,摸起来硬硬的,一看就极其难以下咽。江迟其实很久没吃东西,又累又饿,但此刻看见它,竟然都提不起食欲。
他习惯一向精细,此时卖起可怜道:“我不想吃,有没有别的?”
晏随音艰难咽下这无比喇嗓子的“食物”,偏头笑了一下,言辞却冷酷,“没有,不想吃你就饿着。”
穷光蛋想得倒美。
就这些东西还是从陈莽那里抢来的,上哪儿去找别的?江迟还没有来得及遭到系统的毒打,不像她在曾经的世界经历过比这还难过的日子,等到饿得受不了自然就能吃下去了。
江迟还不愿意接受事实,“你不是说系统无所不能吗?把005叫出来,让它拿点吃的,行不行?”
“之前我不是给你展示了,根本叫不出来啊。”
“你再试试。”
晏随音无奈,清了清嗓子,开口召唤005。
三秒后,鸦雀无声。
三十秒后,风平浪静。
三分钟后,无事发生。
005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但是装死一绝。
江迟眯了眯眼,轻舔嘴角,不甘信邪,也开始找005,对着空气虚空索敌半天也没搞出什么名堂。
他转头望着晏随音,见对方耸了耸肩,一派地安适如常。又垂眼看向手里的窝头,苦着脸把脏了的部分扯掉,悲愤地咬了一口。
怎么说?难吃爆了!!!!!!
次日。
随着清晨一声鸡鸣,江迟的好梦被搅醒,意识恢复一半,另一半依然在混乱中。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他的头脑里一直泛着模模糊糊的疼痛感,还没睁眼,眉头已经先皱了起来。
他翻了个身,伸手习惯性地将落到腰腹处的被子拽过头顶,粗布滑过鼻尖的感觉并不好,隐隐约约能嗅到一股回潮腐浊的气味。
维持半梦半醒的状态许久,他的神智终于被轻飘飘的云端放逐,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了。
江迟认命地睁开眼睛,坐起身,疼痛使他无法立即行动,直到捂着头缓了半天才觉得轻松一点儿。可当注意到自己身上有些发霉的被子,他又深觉头痛,几乎是捏着一角把它掀开。
炉火还噼里啪啦地燃着,江迟扫了一圈,没看见晏随音的身影。栏窗糊了一层纸,只有熹微的晨光依稀穿透进来,他披上外衣,下床打开了门。
室内昏暗过头,还迷蒙着的日光一下子闯入眼中,江迟无意识合上眼,再睁开,就听见晏随音朝着自己说话,“你怎么起来了,现在还早,你不再睡一会儿?”
江迟摇摇头,“不了。”
昨晚两人不敢同时入睡,打算交换着守夜,江迟一个人坐了不知多久,虽然困极,也没叫醒晏随音。自己好歹一个男人,也应该多承担一点。
以至于晏随音一觉醒来,天都快要大亮,这才把江迟赶到床上休息,到现在估计也就一个多小时。
这时晏随音正围着柴火堆扇风,上面架着一口大锅,可能因为使用次数太多,锅侧被烤得焦黑。奇怪的是,明方也蹲在一旁。
这两个人在搞什么名堂?
走近一看,才发现锅里的水已烧得滚烫,还有两个鸡蛋在正中央滚来滚去,去去来来打闹似的。
简直是,杀鸡焉用牛刀,这口锅恐怕连一头猪都放得下,却被如此大材小用。要是世界可以再神奇一点,它可以说话,多少得给自己喊句冤枉。
“你们煮鸡蛋呢?”江迟明知故问。
明方听到这话,将手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做贼心虚地左右看了几眼,小声道:“别让我爹听见。”
哦,还真是在做贼。
江迟又忘记自己现下的处境,下意识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于是明方自然不解:“这是何意?”
晏随音虽然像是注意力不集中,实际上眼观六路,笑道:“就是‘知道了,可以’的意思。”她又指了指旁边,对江迟说:“那边有口井,自己打水。”
“不过没有热的。”晏随音思索片刻,认真说:“要不我给你倒点锅里的水?”
江迟嘴角一抽,看了看那锅“鸡蛋水”,其实很干净,但他不由得脑补起一些不可描述之物漂浮在水里的样子,后退半步,摆摆手当场拒绝。
明家穷得锅碗瓢盆叮当响,统共也没养几只鸡,今早他见鸡窝里有三个蛋,想着那两人在山里迷路,昨夜也没吃东西,便好心偷拿了两个给晏随音。
怕引起爹娘怀疑,也怕老两口见鸡不下蛋发愁叹气,多少也留了一个。
晏随音听他这么说,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昨天其实吃了,还是以一种不正义的手段,抢的他们的口粮。
虽然在心里唾弃自己这种一次吃掉人家半个家当的作风,她还是没让明方把鸡蛋拿回去,好不容易才见到点正经东西,哪能拱手送走?
于是鸡蛋煮好捞出在冷水里放凉时,三个人对着两个蛋大眼瞪小眼。
明方道:“你们饿了吧,快来吃。”
晏随音看着他一边咽口水一边说违心的话,不禁觉得可怜,伸手拿出一个,剥开后掰了一半递给他。
这人明明目光都移不开,却连连拒绝。
晏随音硬塞给他,说:“这是你拿来的,你不吃我都不好意思吃。”
明方犹豫少顷,低眼笑了一声,“谢谢。”
而后原本属于江迟的那一个也分出一半,这人甚至还扬言要还他一百个。
晏随音听见就愣了片刻,忍着才没笑出来,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豪情壮志。他们两个身无分文的黑户,啃窝头的钱都拿不出来,这笔口头债得猴年马月才能还清?
不过千言万语说回来,这种“一蛋之恩,当以百蛋相报”的心意确实是好的。
……
落海村依山傍水,本来气温就偏低,早晨更是冻得人脸颊生疼。三人走在乡村小路上,周边树木光秃秃的,不见盎然生机,只零星挂着几片叶子。
昨晚晏随音和江迟商量了很多,其实如果按正常思维,这个世界的任务并不难猜。把世界名字和遇到的人和事结合起来,两人一致觉得,关键就是要解救“海怪的新娘”。
至于去哪里找,现在还不知道。叶青梧虽然被关过,但据她所说,新娘都是被蒙着眼带到关押地,那些人是有意不让她们看见的。
两人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先去镇里一趟。
一来这个青阳镇,在所有人口中都很神秘,尤其昨日陈莽还对其怨声载道。
二来总要想办法找个门路弄点钱和食物,不然他们也只能去挖野菜。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是真饿得慌,别到时候任务没做,两个人先变成两个大气球。
晏随音拢紧披风,跟上前方二人的脚步,没过多久,就看到海岸近在眼前。岸边整齐停靠着数艘渔船,比之现实社会的船只,自然显得破旧寒酸,粗长的缆线紧紧绕在系船柱上,缠了好多圈。
海平面波澜壮阔,此时无风,倒平静极了,一点儿看不出曾有恶浪为非作歹,又葬送过无数人的性命。
但晏随音心底忽生一阵不知所明的忐忑,也许是她先入为主,总觉得这里尽是道不出的诡异,好像这般平静只是掩藏得极好罢了。
考虑片刻,她终于琢磨出一点不对劲儿,如此天气,怎么这片海汩汩流得欢快,没有一点要结冰的迹象?
有几个村民站在船边抱臂交谈,衣衫被海风吹得耸动连连,视线偶尔投向海的远处,静待风息。果不其然,风一停止,他们便陆陆续续开始解缆线,准备出海。
明方见此面上闪过笑意,回头丢下一句:“今天赶得正好,有几艘大些的船。” 便自顾自走向前去。
晏随音与江迟人生地不熟,此时就是无头苍蝇,也只能跟着明方乱窜。
走近,听到明方冲着一壮汉说话,那人约莫三十来岁,与村里其他人不同,并不面黄肌瘦,体型也较为高大。
“刘峰哥,今天出海啊。”
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大清早出现在海岸,除了出海还能做什么?可就是要明知故问,籍此引出后话。
被称为刘峰哥的人看起来憨厚老实,没什么心眼的样子。闻言,他笑了笑,圆润的脸上挤出两抹厚肉,眼睛眯成一道缝,“是啊,今儿个天气不错,我看看能不能有些收成。”
“你还是就在附近转悠?”明方打量四周,试探地问。
“不,今天我走远一点儿,这里的鱼都不爱动弹。”
明方听此言一喜,没想到歪打正着,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知道刘峰今天抓不抓得着鱼,他是切切实实逮了一条大的。
于是他说:“峰哥,刚好我有两个朋友想去镇里,你看顺不顺路,把他们两个也捎上。”说着还将身后两人一把拉到前面。
刘峰之前全关注明方去了,注意力根本没往他们身上靠,这下冷不丁一看到,顿时眼前一亮。
晏随音和江迟暂时还没被摧残太过,不到火候,仍保持着一副健康白净的样子。
皮肤鲜亮有光泽,与落海村的人可差距太大了,他俩即使放在真实社会也是属于不普通那一档的,何况在这种饥荒年代。
刘峰像是迷了眼,半晌没作出回答,看江迟的时候倒还好,扭头面向晏随音甚至惊了一惊,霎时脸上一片红霞。
因为晏随音对他笑了,那样子是滴水不漏的漂亮温和,由于职业素养,她一贯对自己的顾客露出这种笑容,自然是知道能轻取他人好感。
之前是生意需要,这次只是想搭个顺水人情,只有江迟不解风情,一上来就是吐槽。
“到底行不行啊,刘峰哥?”明方原本就极有把握,眼见这番景象,就知道这事成了。
刘峰一听自己的名字,这才恋恋不舍地回过神来,手简直不知道往哪放,胡乱摸上头顶,连连道:“行,行,这有啥不行的?都顺路。”
“那敢情好。”明方突然想起什么,玩笑道:“你既将他们带出去了,可切要记得带回来,别到时候你一人回来,让我找不见人,那我可少不了找你算账。”
刘峰确实思想单纯,真信了明方的话,有些急躁,忙摆手道:“绝对不能。”
几人道谢后,明方借口他的两个朋友很少坐船,要嘱咐几句,就把他们带到一边。
他没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刘峰哥这个人吧,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脑子就糊涂了,看起来许是有点儿傻。”停顿了一下,他话锋一转,“但他性情老实,没什么坏心眼,其他人看这身衣物便知你们出身不凡,指不定心里怎么盘算呢。但是他的话,你们就不必过于担心了。”
“虽然今日天儿好,当是不会有什么事,但若真遇到危险,尽量听他的。虽说他脑子不大灵光,但毕竟自年少就行船捕鱼,还是信得过的。”
“你们上船后,先跟刘峰哥打好商量,到时提前去镇里的码头等着便是,可千万记得。“明方自行嘱咐半天,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又担忧地道:“要我说你们还是坐马车回来吧,海上变数太多,胆子大可不管用。”
今早一起分那两个蛋时,两人就像明方讨教过镇里的情况,明方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因为他根本就没去过镇上。
再一问出行方式,明方说落海村倒是有马车,但用一次要不少钱,晏随音追问后,就得到了一个对她的家当来说近乎天文的数字。
等回来时能不能得到钱,又能得到多少钱,仍然是个未知数。
所以是他们想不要命的吗?
晏随音到过无数个世界,深知不是任何地方都岁月静好的,于是特别惜命。而江迟这个人,无知者无畏,什么也不在意。
两人最终决定带着小命赌一把。
江迟极度乐观地说:“系统把咱们带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总不能真让咱们死这么早吧。”
晏随音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有千般言这时也无话可说。
刘峰那边已经做好准备,远远招呼着他们,明方回头道了一声:“就来!”,便步履沉沉,带着两人走过去。
渔船少了沉重的束缚,已经飘出去一段距离,并没有完全靠岸。晏随音扶着江迟的手上了船,又转眼看他行动自如,如鱼得水,抬腿大跨步跃上来。
刘峰划动船桨,那海面立刻泠泠作响,厚重的波纹又一圈圈向两侧扩散而开,滚滚游动又流入深处。
明方的身影渐行渐远,只依稀看见一道清瘦的人影立在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