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搏动的刹那,整间卧室的水藻都在跟着搏动。
噗通、噗通,低沉而有力,像脚步迫近。
这是水藻的心脏?
鹿丘白从众人脸上看到同样的疑惑。
【木头人】将监测器抵上心脏:“污染指数…1?”
就连打了药的蔬菜,污染指数都不止1。
看来是一场乌龙。
【木头人】将手掌探入匣中,取出压在心脏下的合同交给鹿丘白,便打算将匣子合上。
监测器的警报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木头人】一愣,低下头,屏幕上显示,环境中的污染浓度赫然上升到了2%,在他们的注视中,又缓慢爬升到3%。
污染浓度短时间上升超过1%,监测器也会报警。
“…”【木头人】,“…这东西有点古怪,趁现在污染指数还不高,先收容了再说。”
【木头人】的行动力向来极强,当即取出一枚长钉,对准心脏中央钉了下去。
这种长钉鹿丘白见过,张成被铐走时手铐间也被钉入了长钉,他猜测这是一种能够控制污染的特殊用品。
对于C级收容者,收容一颗污染指数只有3的心脏,理应不在话下。
然而。
长钉起初畅通无阻地嵌入心脏,却很快再难推进半分,【木头人】的手臂剧烈颤抖,匣中似有什么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掌。
与此同时,心脏的搏动骤然加快,目测心率已经超过两百跳每分钟。
藻叶随之疯长起来,眨眼间就将通往房门的路堵死。
污染浓度疯狂上升,短短数秒飙升到40%,警报声狂响不绝。
“帮帮我!”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木头人】的声音像从齿缝里挤出来:“我拔不出来...!”
生死关头,鹿丘白与莫容桃对视一眼,莫容桃抱住【木头人】的腰将他往后拽,鹿丘白一把抢过匣子。
外力作用下,长钉得以剥离心脏,鹿丘白“砰”的一下合起匣子。
异动刹那停歇,水藻不再生长,污染浓度重新下降到1%。
“...抱歉,是我大意了。”【木头人】气喘吁吁,向鹿丘白伸出手:“匣子我会交给更高等级的收容者处理。”
怕鹿丘白拒绝,他严肃补充:“我保证刚才的意外不会再发生。”
【木头人】这种人,对自己的要求很高,他从未忘记收容者的责任是保护普通人,面对任何危险都是打头阵的那个。
但同时,这份责任感也会成为他身上的枷锁。
心脏收容失败,险些将所有人置于危险境地,鹿丘白担心他会有负罪感,出言宽慰道:“既然是意外,就不是你的错。”
【木头人】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脸颊一红:“知道了。”
将匣子四角用长钉钉好,鹿丘白以船长身份,广播通知众人到甲板集合。
他站在二层甲板上,手中是所有船员的雇佣合同。
合同上的字密密麻麻,每一个字都写着吃人。
他们满心欢喜地上船,期待着两年后能够获得一笔高昂的报酬,用来给奶奶治病、为女儿付学费…
谁也想不到,等待他们的,会是糟糕的环境、无穷无尽的劳作、同行者的霸凌、上司的打压…
即便忍无可忍要求下船,迎接他们的,也只是一纸轻飘飘的卖身契。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永远也下不了船,血和汗都将成为商业帝国高筑的砖瓦。
所以分明是捕鱼,海中的鱼却都长着人脸。
资本的游戏面前,人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只可惜,船上的一切罪孽,都已经被血冲刷殆尽,若非他们进入了污染磁场,恐怕再也不会有人知晓。
鹿丘白摁下打火机,火焰扭曲了空气。
合同的纸张被火舌迅速吞没,风一吹,灰烬散入海中。
哪怕污染磁场并不能改变现实,至少这一刻,他们可以假装拥有过自由。
做完这一切,鹿丘白拂去指尖的余烬:“S224号远洋渔船即刻返航,船上公用电话不再限制使用,去告诉你们的家人朋友这个好消息吧。”
甲板上一片欢呼。
“回家”的激动冲淡了所有争抢与矛盾,NPC们迫不及待地向公用电话跑去。
鹿丘白与同伴汇合。
或许是被NPC的情绪感染,或许是因为即将能够离开污染磁场,众人脸上的表情也不再那样紧张。
“接下来,就看张成会不会兑现承诺了,”【木头人】道,“鹿医生,你真的不需要我帮你控制住张成么?”
他的能力可以将张成定身,他们可以趁机拿走照片。
先前他就提议过,但鹿丘白拒绝了。
以【木头人】的性格,被拒绝过一次,原本绝无可能提第二次,但他不希望鹿丘白死,不惜打破自己的原则。
鹿丘白只道:“我们来打赌吧,就赌张成会不会兑现承诺。如果我赢了,你是不是就会相信我,污染体是可以疗愈的了?”
【木头人】有些习惯了鹿丘白的间歇性恐怖发言,想要再次告诫他不要对污染体心存幻想,但迎着青年期待的目光,竟不知道被谁夺舍了似的,嘴比脑子动的还快。
“好。”
青年像林间的小鹿般脚步轻快地走了,木头人望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
——他究竟为什么要执着于治愈污染体?
公用电话前。
NPC排着队给家人打电话,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与雀跃。
就连霸凌团伙五人帮,也纷纷抱着电话喜极而泣。
电话打了很久,每个人都不舍得挂断,但一想到即将能够回家,又依依不舍道“等我回来再说”,将电话交给下一个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张成却迟迟没有出现。
无法,莫容桃等人便又轮流上前打了一轮电话。
电话的内容与之前几乎没有区别,唯一的插曲,就是小缘接到了死去男友的电话。
男友询问她是否愿意与自己一生一世在一起。
小缘说:“不愿意。”
男友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那太好了,我们分手吧。”
电话挂断。
小缘跪在地上痛哭起来,边哭边重复着:“我愿意,我愿意...”
绝望的哭声中,鹿丘白有些难过地移开目光——
他先看到莫容桃发绿的脸,旋即注意到一根长长的吊灯,时不时蹭着莫容桃的后颈。
不知什么时候,张成静悄悄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船上的气压瞬间变得低沉,海浪拍打船身发出阵阵轰鸣。
众人不同程度地感到胸口发闷,像梅雨季节出门,呼吸发堵。
这就是污染体带来的压力,哪怕张成什么都没做,也让人感到恐惧。
【木头人】的手再度摁上唇角,本能地想要使用能力。
鹿丘白却像没有感觉似的,上前主动与莫容桃换了个位置。
“张成哥,”他笑吟吟地打着招呼,“你来啦。”
张成没有答话,目光锁定在鹿丘白的西装上。
半晌,他才沉沉吐了个泡泡,算是回应。
鹿丘白继续道:“张成哥,你现在要打电话吗?不如你先打?”
张成想了想,吐了两个泡泡:“你们先打。”
谁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看到有人与污染体友善地沟通。
场面太过荒谬,莫容桃实在忍不住吐槽:“他还挺有礼貌的。”
张成打定主意排在最末,莫容桃一步三回头地上前接电话。
眼下没打电话的还剩鹿丘白与张成,一人一鱼前后站着,张成一口就能咬掉鹿丘白的脑袋。
这个念头冒出的刹那,众人惊悚地发现,张成真的张开了嘴,细密的尖牙闪烁着寒芒,看起来对鹿丘白垂涎三尺。
他们瞬间紧张起来,疯狂用眼神示意鹿丘白。
他们很确定鹿丘白看见了,但他不仅没有逃跑,还转身面朝向张成的血盆大口。
一瞬间众人的呼吸都要停了。
【木头人】的唇瓣微张:“一二三…”
张成的牙床振了振,道:“你知道吗,我女儿特别懂事,成绩也很好。”
他就像每一个为女儿骄傲的父亲那样,生硬地开启聊天。
鹿丘白笑笑:“我知道的,嫂子也这么说。”
【木头人】闭上了嘴,掌心捏了一把汗。
张成的鱼嘴张得更大,看起来像是在笑:“我媳妇也特别好,我追了她好久她才答应嫁给我,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
他的话让小缘哭得更加伤心。
“可惜我没本事,想学别人做生意,白白浪费了家里的钱,上了船,以为能挣点钱,没想到却是个集.中营,要不是你,我只能被关在禁闭室,连合同都拿不回来,”张成道,“我这个男人当得孬,我对不起她们娘俩。”
鹿丘白回忆着张成妻子在电话中的语气:“她们没有责怪你,相反,她们都很爱你。”
“和你聊天,让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谢谢你。”张成握住鹿丘白的手,他的鱼蹼湿滑,鳞片刮得鹿丘白掌心生疼。
但鹿丘白用力回握。
电话铃声响起。
张成放开鹿丘白,蹒跚地向着电话走去。
他似乎忘记了该怎么行走,却每一步都坚定。
他要用正常的样子,去和妻女见面。
鹿丘白凝望着张成的背影。
与张成接触的刹那,他感到微妙的、过电般的细密刺激自掌心传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简单来说,就像情.趣玩具的电击力度,不疼,只觉得酥麻如在云端。
眼下,诡异的酥麻仍在心口徘徊,像醉酒的微醺,引得手腕颤抖不已。
鹿丘白没有看见,一条深黑的线从张成身上剥离,沿着他的血管,涌入他的心脏。
...
与此同时,伯特利,污染收容所总部内。
一个身披白袍的人坐在长桌前,白袍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兜帽的阴影模糊了他的五官。
他的手边摆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
“我听到了神的旨意。”白袍人的声音沙哑低沉。
分明没有风,手边的书却自己翻开。
顿了顿,再开口时,白袍人的声线陡然变化,时男时女,雌雄莫辨,好像无数人在共同说话。
每说一个字,空白的书页上,就浮现一枚鎏金的古老符文。
“神对那先知说到,时候到了,叫他的信徒到东方,寻海的尽头去,聆听神的福音。”
——梅塔特隆,S级收容者,代号【先知】。
能力,预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S22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