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林家就开始收拾行装,回了府里。石蜜偶尔在用上那石片树叶时,也会想到那小和尚,不知道小和尚进京可找到兄长不曾。却也是想想就抛到脑后,人自有自己的缘法,那小和尚跟着普慈大师,想来不会有事的。
回府之后,贾敏每日让厨房按照普慈大师给的单子,每日做给黛玉吃,补气血。贾敏每日大半精神都在一双儿女上,剩下的精力在管家和林如海身上,竟然觉得自己每日用不完的劲,充实无比。回想数年之前,因为无子,每日满心苦闷的日子,仿佛一场梦。
这日林如海正在看邸报,下人来报盐商崔岳和王喆并几个较大的盐商来拜。
林如海放下邸报,起身来到前厅接见二人,林如海知道他们的来意,必然和甄家的姻亲盐商高家有关。
原本江南盐商富有,白茫茫的盐卖出去,换回来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两淮盐业鼎盛,大宇朝近四分之一的财政收入来自两淮,其中又有一大半来自于扬州。可想而知盐商巨富。其中又以崔、王、高三家最为富贵。只是去岁甄家的二房三公子娶了高家嫡女,结亲后,高家又送了几个女儿女去甄家陪伴长姐,甄家太太很是喜欢这几个女儿,就都收为义女,还给做了媒。一个送进了镇国公牛家,一个送给了理国公柳泙,还有一个送给了南安王。自从攀上甄家这座大山,高家行事就张狂起来,有甄家在背后力挺,今年发盐引的时候,高家竟是领到了比往年多上近两层的数。要知道这盐引每年都有定数,高家拿得多,其他家就会少。这崔、王两家可不就坐不住了。
崔岳此人十分聪明,三大盐商中数崔家发家晚,本来最是式微,但是崔岳当家以后凭借自己八面玲珑的手段,竟然将崔家做大,甚至隐隐在王、高两家之上。崔岳今日一进厅里,见到上首坐着的林如海一脸微笑,八风不动的模样,就觉得此事怕是更有深意,当下把头低的更低、腰弯的更弯,态度愈加恭谨。
几位盐商请了安,奉承寒暄了半天也没说到正题上,王喆看了看崔岳,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暗骂了句老油条,只得硬着头皮道:“大人,今日我等小人前来叨扰大人,确有一事,原是前几日我等领得的盐引,比往年少了些,虽说不多,只是到底非往年之数,不知此中可有误会。”
林如海捋须一笑,道:“此时我也有所耳闻,只是这盐引之事,每年都有些许浮动,倒是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王喆心想:你说的轻巧,今年虽说少的只有一点,却是不伤筋骨,只是这头若是开了,今后就没个尽头了,岂非早晚被高家压下去。遂道:“大人容秉,我等小人自然不是为了这些许小利来烦扰大人,只是想知道,这是今年情况特殊,还是今后都是如此。”言下之意,这高家如此破坏行市,你这巡盐御史管是不管。
林如海笑笑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半晌才道:“扬州奢华太过,这是圣人都知道的事,想来,少这一分一毫,诸君不会太过在乎。”
几个来回,林如海都像是听不懂似的,只不给诸位盐商个准话。就在他们快要放弃时,林如海突然说了句似乎和今日所讨论无关的话,林如海道:“诸位都是扬州有名的盐商,平日生活奢侈些却也无事,只是听说有些人吃一碗炒饭都要花五十两银子,只是那蛋都是人参蛋。更有人嫁女儿竟然陪嫁了百万之数,朝中有人言,取个盐商女,可得十代财。诸位还是莫要奢侈太过,这朝中有人看得到。”
林如海说完,似是无意的看了崔岳一眼,很快又低头举了举茶杯。众人一头雾水的告退,这不是说高家的事吗,怎么说到了盐商奢侈?
崔岳跟着人往外走,突然间一个激灵,吓了边上的王喆一跳。刚要说什么,看见崔岳一个眼神,忙闭了嘴。
当晚,王喆独自来了崔家见崔岳。两人一家面,王喆就道:“崔老弟,你下午可是想到了什么?”
崔岳点点头道:“那林如海是什么人,旁人做这巡盐御史最多不过两任,他到好,十几年了就没挪过地方,最是圣上心腹。这等人明知道咱们今日去是什么意思,怎么会说那么一番看似没什么用,只是劝诫咱们低调的话来。”
王喆道:“是啊,我下午也觉得奇怪,若是他不想答,只不搭理我等便是,没头没尾说那么一番话,却是奇怪。”
崔岳颔首道:“不错,后来我细想才惊觉,这林大人其实已经答了,只是没明说罢了。”
王喆急切道;‘哎呦,老弟,你就莫要卖关子了,快说吧,你猜出什么了?’
崔岳安抚了王喆,方道:“林大人说有人嫁女儿嫁妆百万之数,王兄细想,咱们这些人家嫁女儿,嫁妆都不会少,但是嫁妆二三十万的不少,三五十万的也有,能有百万的却是未曾听过,毕竟谁家都不只是一个女儿。那京里人是如何知道这百万嫁妆的呢?兄别忘了,高家搭上甄家后,甄家做媒,许了高家几个女儿好亲事。这高家一时间出了这几分嫁妆,只怕是没伤了筋骨也差不多少。”
王喆一拍大腿道:“是啊,这高家几个女儿虽说是去做妾,连个侧室都不算,只是这嫁妆无论如何也少不了,想来这才不折手段的在今年捞回一些。那照这么说,高家缓过来以后,应当不会再得寸进尺了?只是怕那高谦老儿得了便宜,以后就不愿再吐出来了。”
崔岳起身看看窗外月色道:“应当不会,咱们稳当些,想来林大人不会坐视不理,毕竟盐商一家独大不是好事。”
晚间,林如海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面前放了一张纸,看这纸的样子,应当是被反复折起打开过,这纸上内容,林如海几乎可以背下来了,确还在看,似乎是想透过这张纸看透纸后那波云诡谲的朝局。良久,林如海叹了口气,拿起那信纸,放在蜡烛上点燃,扔进铜盆里,直到整张纸烧成了灰烬,又在上面倒了杯水。毁得干干净净。
这信是圣上密信,圣上信中指示林如海暗中查甄家和五皇子在江南结交大臣的事。信不长,但是林如海看的胆战心惊。一来圣上要求林如海查五皇子和甄家,估计甄家招摇的过了,引起圣上忌惮了。二来,林如海敏感的感觉到圣上的字笔力虚弱,林如海高中后曾在翰林院任职,为得圣人看中,私下里研究过圣人书法习惯,后来到了江南,这么多年君臣二人密信都是圣上亲笔,林如海对圣人字迹再熟悉不过。但是这次他感觉到圣人写字时应该是情绪不稳且手臂无力。
这个发现让林如海心惊,圣人已经年老,夺嫡之争越来越烈。自己在这巡盐御史的大肥缺上坐着,再想保持中立就更难了。林如海第一次感到害怕,他怕自己若是站错了队,今后落得个抄家灭门的下场。若是继续中立不站队,那些挣红了眼的皇子们见拉拢不到自己会不会下狠手。自己妻儿皆在江南,万一有人用他们威胁自己怎么办。看来,自己要开始谋划回京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