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心思总是于无声处的细腻和感性,对于手术前给牟主任塞红包一事,丁靖和齐晶生怕增加周序的思想负担,一致认为没有必要让他知晓。牟主任自然更不会傻呵呵的满大街张扬,结果,蒙在鼓里的周序左思右想,为求保险,决定要给牟主任上点香,进点贡。
心情忐忑的周序在牟主任办公室门口徘徊了许久,总算等到没有人时才偷偷溜进去,他将一千块钱的超市购物卡,毕恭毕敬放到牟主任面前。
真是出乎意料,不是才有人塞过钱了么,为何还要接着送卡呢,这很不合情理啊,这很不科学啊!牟主任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呷着菊花茶,强行忍住想看看购物卡额度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三十八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经验让他很快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他的目光转向了墙上贴的字幅:道亦有道。
牟主任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他也经常性的不耻于自己接受医疗代表回扣和病人家属红包的行为,为了平衡对金钱的无休止**和由此而产生的极度焦虑,他选择了“盗亦有道”作为座右铭并悬于头顶,当然,为掩人耳目,丑恶的“盗”字换成了优雅的“道”字。
现在,就是牟主任实践“盗亦有道”光辉信条的光辉时刻了,他怎么会为了同一件事收两遍好处呢。于是,他狠狠清了清嗓子,挺直胸膛,大义凛然的道:“社会道德水准已堕落到离地三尺三了,难道你还忍心再踩上一脚吗。”说完,他自己都有些难为情的笑了,转而用山东话对周序道:“我老家是曲阜的,孔子故里,知道吧,这就决定了我不可能做任何有辱斯文的事,请你把卡拿走,别让铜臭味薰坏我坚守了几十年的原则,放心吧,你妈的手术我有底,我亲自来做。”
周序心怀愧疚和感动的离开了办公室,差点就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鲁莽行为而以头撞墙!牟主任的高风亮节令他赞叹不已,在他的眼中,牟主任仿佛一位从盛唐穿越而来的纯洁诗人,正光芒四射的吟唱着最动人的诗篇。
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在接下来无比漫长的等待中,周序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独自坐在台阶上,他的小腿肚一个劲在抖动,他机械地看着墙上的时钟,真真切切感受到孤独、恐惧、无助交织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滋味。
等候了四个小时,周序的内心便如同烧开的沸水剧烈翻滚了四个小时,最后,他决定无条件退让,并不惜一切的向命运之神屈膝乞怜:经过您不懈的奇特教诲,在下终于深刻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和您对抗,您的施予,公平也罢,不公平也罢,凡人能做的,只有毫无怨言的接受。十五年了,扶老携幼,独自前行,我不怕寂寞,不怕孤独,也不求闻达于世,只是简简单单希望家人平安无事,过去,现在,将来,我都会无怨无悔的抱以最朴素的愿望卑微地活着,您看,没有太多**的我不可能占用社会太多资源,只恳请您慷慨的赐予一个小小角落,能够无风无浪的安放我和我的家人。
或许是周序坦诚的乞怜感动了命运,起到了作用,母亲的手术最终大获成功,牟主任一脸疲倦的告诉周序,老太太再住上一个月医院,就可以回家了。
虎头山建筑集团一个叫汪枫的人给周序打来电话,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那个喜爱动物的经营部主管一个月前以身作则的去蹲铁笼了,现在由他接手集团经营方面的工作。
“罗经理他怎么了?”在烈日下连续跑了五趟生意的周序,被晒得七荤八素,一时没有理解罗聪为什么要亲自去体验动物的铁笼生活,难道罗聪迷上了行为艺术么,真是搞不懂这些年轻暴发户的奇思妙想。
“他瞒着集团另外成立了一家二级建筑公司,法人是他从深州召唤回来的哥哥,但业务上主要还是由他操盘,这家伙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全吴北就没有他不敢掺合的标,搞得好几个地市的投标界乌烟瘴气,鸡飞狗跳,最后终于遭到了天谴。他在慕州围中个一千八百万的标,转手就嚣张的卖给了当地的私人老板,那老板又卖给了另一个同行,层层转包的工程像被卖了一次又一次的无辜少女,被压榨得骨瘦如柴,弱不禁风,最后便真的被风吹垮了。房子倒塌这事谁敢隐瞒,当然是一查到底,这不,他就如愿以偿的进监狱蹲号子笼去了,从此他会有大把时间研究地上的蚂蚊和空中的蚊蝇!”
汪枫这么略显夸张却很形象的一说,周序顿时就明白了,那瞬间的感觉谈不上有什么惊讶,仿佛他早就料到了此人会有这样的悲惨结局。
汪枫本以为周序会讲几句迎合他这位新领导的话,再顺便打几棍子落水狗(他听说罗聪一直在给周序小鞋穿),没想到却等来对方好一阵难以猜测的沉默,汪枫只有以干咳略微表达一下失望和不满,然后有些意兴阑珊的道:“周总,经营部的工作以后还要靠你支持啊!”
“那是自然!”周序心不在焉的回道,眼晴却瞅着刚从556路公汽下来的男男女女,努力寻找着一线商机,上午就剩二十分钟做生意的时间了,他还得赶回家熬个财鱼汤给母亲送去呢。
“周总,现在国家对建造师人证合一要求得比较严,投标时有的地方要上网查验,您看能不能把社保转到公司来。”
“那玩意转过去没问题,谁交都一样,可这钱怎么出呢。”周序的声音总算有了热度,因为他对这个话题比较感兴趣,禀承无功不受禄的一贯理念,每每想到是丁靖不求回报的在帮他延续社保,他便如鲠在喉,坐卧不宁。
“社保的钱当然全部由公司出,每月您到手还是两千五,一分不少,出去投标的费用另算。”公司最近被挖走了三个一级建造师,投起标来捉襟见肘,汪枫不得不热心的为周序“平反昭雪”,以便让他能甘心为己所用。
“那就谢谢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这真是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啊,周序准备下午就去办转社保的事,有正儿八经的企业接收,丁靖应该会乐见其成。
“以后啊,您出场的机会将会有很多,一个接着一个。”汪枫继续道。
“太好了。”周序漫不经心的答道,他的目光盯向一个拎着包朝他慢吞吞走来的老人,并没把汪枫的话放在心上,毕竟许久都没有出过场了,他已经快忘记了投标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个老人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去坐四个轮子的黑车,周序大失所望,他看了看时间,打算回家做饭。
“后天襄西省童仁市有个标,老规矩,出省是两千元的出场费,不知周总您有没有时间。”
一天一夜,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赚两千块,身陷困境的周序实在无法抵抗这样的诱惑,他请了个陪护,每日需支付一百五十块的陪护费,两千块钱足以应付一阵子了。
“有时间,我去!”
“周总,这次不是陪标,是咱们襄西分公司自己想中标,实打实硬投的,不掺水份不违规。您去童仁的火车票我们帮您订好,到地后自然会有人好好接待您,明天下午您来公司拿了原件再走可以吗?”
“可以,没问题!”周序大声道,身边若是有杯酒,他会一饮而尽。
“谢谢周总,最近有不少标要开,只要符合条件,我会让他们尽量报您的名字。”
回到家,周序先打开电脑,按了几下鼠标,选了汪峰的五首歌循环播放,然后才进入厨房,边做饭边欣赏着音乐,不时还抽空扭着腰跳上几步,动作娴熟而夸张。母亲手术成功,社保有人接盘,投标前景光明,似乎一切都步入了一马平川的坦途,确实值得用歌曲和舞蹈庆祝一小会的。
火车奔驰在一望无垠的绿色田野上,远处群山耸立,白云苍狗,不时可见炊烟袅袅,然而,一向喜爱大自然风光的周序此时却无心欣赏迷人的景色,他的双眼不离手机,既不刷新闻,也不玩游戏,只是反复看着时间,每隔一个小时准时给护工徐阿姨打个电话,询问母亲的最新状况,虽然徐阿姨一次又一次说正常,但周序总是感觉心里发虚,不踏实,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希望自己不在母亲身边的时间流逝得快一点,更快一点。
由于参与投标的企业太多,第二天走完所有流程后已是深夜十点半了,襄西分公司崔经理带着歉意,盛情邀请周序去童仁市最豪华的洗浴中心放松一晚后再走,可归心似箭的周序哪肯领情,坚决要求连夜赶回三江,崔经理无奈之下只好给他订了张凌晨一点的慢车卧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