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起码对于秦穆然而言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十二月被抛在脑后,元旦也转过年去,时间飞快的进入了一月的区间内。
秦穆然为了给常命长点记性至今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常命反倒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为了让秦穆然消消气还是真的不在乎,在秦穆然面前一直笑嘻嘻的。
常命这么聪明的人,秦穆然当然相信是前者。
左右也过了一周多了,差不多也该消气了。秦穆然收拾了东西,把常命给的手枪从抽屉里收回到衣服口袋里准备下班。
护士台那边有几个小护士正在三三两两的聊天,看到秦穆然过来骤然收声,像变脸一样一个个立刻摆出一副灿烂的笑脸来:“秦主任,下班啦?”
“嗯,你们今晚值夜班?”
“对啊,今晚值班医生是杨医生来着,唉。”小护士叹了一口气。
秦穆然同她们开玩笑:“杨主治怎么了?”
小护士一撇嘴:“还能怎么的,杨主治太丑了嘛。”她这话半真半假。
秦穆然还能不知道她们究竟是什么意思吗,杨主治在医院确实很不受欢迎,不然也不能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小主治,医术水平一般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为人处世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长的相当阴郁也就算了,这人脾气也相当不好——其实这在医院倒也算不了什么,手术台上的医生来气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脾气大,杨飞倒还不算是最吓人的,可这人不光脾气大,平时说话的时候又不够中听,每天阴阳怪气的一副别人欠他八百万的样子,欺负欺负小护士也就算了,就连领导也敢顶撞,这么多年还没被排挤出三院也只能算是秦穆然脾气好,主任又很少管这些了。
值夜班本来就不是一件让人很开心的事,再遇到一位讨厌的医生,也难怪这些小护士这么不开心了。
秦穆然了然的点点头,从拎着的袋子里掏出了几个苹果放在护士台上,“你们拿去吃吧,好好工作。”
医院的小护士们经常会给他送一点零食什么的东西吃,礼尚往来,秦穆然自然也会时不时买点水果分给护士们,以此维系他在医院的良好人脉。
小护士们果然开开心心的收下了:苹果倒还是小事,关键在于这苹果是谁给的。
秦穆然跟护士们告了别,住院部侧门外面果然站着个人,常命站在门厅的灯光下面冲他挥了挥手。
“今天工作怎么样?”
“还行。”秦穆然给出的答案一如既往的平淡,但常命却乐此不疲的每一次来接他都要问上这么一句。
“那就好,走吧。”
常命自然而然拉住了秦穆然的手,后者指腹的温度微凉,常命把他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里试图让他的手暖和一点。
回诊所的路没有多远,秦穆然却因为这样的姿势觉得这段路前所未有的漫长。
虽然现在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任何人会看到他们现在的举动,可这样像小情侣一样在街上腻腻歪歪牵着手的举动还是让生性内敛的秦穆然觉得有些过了——即便街道空无一人,他却依然有种仿佛被置于众目睽睽之下的错觉。
要是秦穆然也喜欢网上冲浪的话,那他就应该知道什么叫公开处刑了,可惜他不知道,于是现在只能越走越快,恨不得一瞬间就回到诊所里去。
可等到了诊所,他才发现了自己之前一直没发现的事:“······你受伤了?”
被常命一直拽着手的行为分散了注意力,秦穆然一路上都被羞耻感所笼罩了,只想着快些回来,竟然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常命轻微的异样,而现在回到了诊所里,在灯光下一照,常命的动作明显是有点不太自然的。
这不自然就体现在他分明已经伸出右手了,伸到了一半竟然又收回去特意换了左手去拿东西。
除了右手臂受了伤以外秦穆然想不到其他答案。
秦穆然的目光在诊所里一扫,正在准备下班的李菲菲顿时心虚的挪开眼睛,拎着包拔腿就跑:“我,我下班了,下班了,哈哈哈哈。”她尬笑着夺路而逃,啪的一下替秦穆然和常命关上了门。
好了,这也算是不打自招了。
秦穆然很讨厌常命这样故意瞒着他的行为,他能接受常命受伤,却不能接受对方分明受了伤却还要瞒着他不让他知道,可眼下这人是个真病患,他也不好对对方发脾气。
常命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一轮上过药了,看他的动作不像是骨头或者运动能力有问题,只要没到伤筋动骨的程度秦穆然倒是相信常命和李菲菲的医疗水平的,他虽然担心,却也不会再把这伤口拆开来看一遍了。
他只是问常命:“怎么弄的?”
后者无辜的摊手:“被咬了一口,谁知道怎么就找上我了,可能是看我比较好吃?”他完全没有一点被吓到或者是留下了点什么心理阴影的样子,甚至到了这会儿还有心思开两句玩笑。
秦穆然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心里却全然不是这么想的。
秦穆然作为本地土生土长的居民,二十几年以来除了那一次就再没亲眼见过那些东西,而常命一个外来者,短短半年内就遇到了三次。
他不觉得这是一个偶然。
也就是常命工作行业特殊,两次三番的碰上也没出什么大事,换做一个正常人这会儿坟头草恐怕都得有两米高了。他怀疑常命会吸引那些东西,他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却不妨碍如此猜想。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或许去协会工作确实会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他真的能做到再次去面对那些东西吗?
秦穆然不敢肯定自己能做到,这并非懦弱,而是作为人类本身的脆弱。
没有亲身经历过,没有亲眼看到过,没有亲耳听到过,永远也无法体会出那样的恐惧。
渺小平凡如人类是无法理解那些东西的,仅仅是一瞬间,非人的庞大知识就能让一个人的精神彻底崩溃。秦穆然很幸运,他被人蒙上了眼睛,于是什么都没能看到,仅仅接触到了一点就被人救出。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知道那到底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他不敢随意许诺,他需要更加谨慎的考虑。
然而现实却往往比人们所期待的要更加猝不及防,秦穆然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被迫失去了考虑的机会。
一则讣告打破了医院生活的平静。
医院的地下尸库收到了一具相当特殊的尸体,即使是最为资深的老医生也很难说出这具尸体的死因,因为它看起来实在是太过于特殊而恐怖了。
整具尸体与其说是尸体倒不如说是具刚刚从地下挖出来的木乃伊,它的所有水分都被榨干了,仅仅剩下一张皮和干枯的骨骼余留在停尸床上。
秦穆然没来由的想起了常命那时候的话:’被咬了一口’。
他们这里多少年都没有出过这种怪事了,更何况是这种程度的巧合,秦穆然几乎可以肯定袭击这具尸体的主人的怪物就是昨天咬了常命的怪物。
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确实感到了后怕,换下衬衫的时候甚至能看到湿透了的后心。
他虽然不算协会的人,通过常命问上一嘴这怪物有没有被处理掉却没什么大问题,后者给出的答复是:‘那东西的皮还挺硬的,手枪不好对付,上头说会找人来处理。’
而从那之后每天来送他上班的行为也足以证明那东西是有多危险了,以前常命早上可是不送的,这也同时说明了那怪物恐怕还没被抓到的事实。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让秦穆然有些措手不及,他这天早上要查房,特意很早就去了医院,随便点名带了个小实习生,他对这个学生还有点印象——之前找他请假的时候顺走的那支笔还挺好用的。
可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实习生竟然和协会搭上了关系。
护士提醒他这病房里面住的是个关系户让他小心一点,可却没提醒过他这个关系户是协会方面的关系户,还是个和小实习生认识的关系户。
天知道秦穆然看到对方脖子上那个眼熟的过分的牌子的时候脑子里闪过去了什么东西。
这人看起来就极不普通,单说长相都让人觉得俊美极了,仔细端详之后甚至会让人有种异常的美感——简直完美的不像是个人类。该说不愧是协会找来处理这种事的人吗?秦穆然一点也不觉得这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调查员。
他还没想好是否要推翻自己的人生规划,现在一点也不想搅合这浑水,总归对方有什么要求都满足他就是了,以他看这人对他手下这个小实习生有点意思,干脆把人塞给他自己乐得清闲。
可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只不过是晚上有台手术拖了点时间,下班的点晚了一些,自己正准备下楼的时候就在楼梯口看了一大出现实魔幻主义演出。
假如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从这条楼梯下楼,看到了一堆令人毛骨悚然的透明触手不说,还被协会的人警告了一番,天知道他就是个普通医生,就算有点不太平常的经历,骤然见到那些东西也是会被吓得不轻的。
秦穆然脸上的表情勉强维持着正常范围内避开协会方面的清理人员下了楼同常命回到诊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躲开协会的人,分明被看到也没什么的,可他却潜意识的避开了这些人看到他的脸。
是因为那个人吗?那个协会的调查员给他的感觉,远比那些蠕动着的半透明触手更加恐怖。
常命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点,希望秦穆然能够自己想通克服那些恐惧。
在等待着秦穆然决定的何尝是秦穆然自己,常命也同样如此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