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然向后捋了一把头发,把腿从沙发上拿下来重新放回到地面上坐好,他一副尚且有些疲惫的样子略低着头没有说话。
常命拎着吊瓶架走过来坐在他身旁,沙发并不算很宽,常命坐的又近,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对方的大腿。
“没什么不行。”
秦穆然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对方是回他之前那一句不行吗的反问,常命的手从面前伸过去够过放在茶几上的那把手枪。跟拿在秦穆然的手里时截然不同,秦穆然手腕纤细手指修长,皮肤白皙,拿着枪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个夺人性命的凶手,反倒像是个正在讲解什么的大学教授。
但常命不是,他握着枪只让人觉得天经地义,契合无比。
回忆在秦穆然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常命曾经那样亲密的牵着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掌心和指腹的枪茧不厚却有些坚硬粗糙的感觉。
秦穆然看着常命检查这把爱枪。
“这把枪跟了我很久了。”常命检查过转轮和枪管,最终缓慢的摩挲了一下刻在握把最底端的那个小小的签名。
他很爱惜这把枪,秦穆然当然看得出来。常命有很多把枪,他见过的就不止一把,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这些金属制的凶器在生活中再常见不过,但并不是每一把枪都能拥有这样刻上属于主人的名字的殊荣的。
柯尔特蝰蛇左轮手枪,这个型号放在当今的时代已经可以说是古董枪了,虽然比不得那些被珍重的放在展柜之中的那些镶嵌着亮晶晶宝石和其他装饰物的古董手枪,但它毫无疑问也足以被称为是艺术品。
这是一支早已停产的手枪,起码并不是常命应该用的一把枪,比起实用价值,它更像是一把收藏品。
“这是我师父送给我的成年礼物。”
秦穆然没有接话。
常命一反常态的没有带上一贯的轻浮语气,而是语调平平的陈述着久远的故事:“师父是个很好的人,虽然钱都被抽烟喝酒花光了,但却也没想过把我扔了。”他看着枪突然笑了一下,然后拿着它在手上转了两圈挽个枪花,“我那时候还在餐馆刷过盘子给他抵债呢。”
他的语气突然之间轻快又活泼起来,秦穆然却从这样的语气下听出了些别的东西:“后来呢?”
“他死啦。”
常命的语气和谈论今天的天气不错的时候没什么区别,秦穆然的心却骤然一紧。
“长期酗酒抽烟,在战场上受了点伤残疾了,然后就死了。”
他用枪抵着自己的头比划了一下:“嘭!”
秦穆然吓了一大跳,立即跳起来把枪夺了过来抓在自己手里,常命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笑。
秦穆然又气又急,他想把这把枪远远丢开,却又在即将脱手的时候想起这是对方珍惜的由如同父亲一般的师父手里得到的礼物,只能一把将其拍在了柜台上。
“我让你生气了吗?”常命的语气很轻,低哑的嗓音有种别样的感觉,一向有三分轻浮的笑容却让秦穆然有隐约的心痛。
秦穆然想摇头,常命的声音却比他的动作更快:“别生气,我只是觉得有点像。”
他目光灼灼的望着秦穆然,这目光中包含的意味太过于复杂,反倒让秦穆然有些无从是好,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一本书里曾经看到过这样的一句话,当你可怜一个一点也不可怜的人的时候,就说明你已经完了。
而他现在却在克制不住的可怜这个人,这个一点也不可怜的,向他许诺过自己永远不会离开他身边却又在今天早上做过告别的男人。
谁也没有先开口,但是不用开口他们却也知道对方将会说出口的字节。
拒绝的话语不知为何卡在嘴边难以出口,仅余两人的室内寂静又安稳,柔和的灯光给屋内笼罩上一层温柔的暧昧,秦穆然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说出了这么一句:“······你为什么回来。”
朦胧的暧昧被瞬间冲散,话题被简单粗暴的转移开,秦穆然不想再听,也不敢再去听常命嘴里的过去,其中包含的沉重意味和隐晦的暗示太过于直白,他不敢轻信却又控制不住的动摇。
他选择将对话的范围控制在清醒的当下。
“我受了伤。”所以我回到这里。
“这里的医院有很多,你这次受的又不是枪伤,随便哪个医院都能治,而且保证比我这里治的更好。”
“那会很麻烦,医生会问我伤口的由来。”
秦穆然丝毫不为之所动:“我不信常先生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可是那里没有秦穆然。”那里没有你。
“我想见秦穆然,所以就来了这里。”
秦穆然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蠢,分明知道得到的答案一定会是这样却还要一味追问,这下还不是给自己惹麻烦。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思一转就准备上楼休息不想再理会这个刚刚从失血过多造成的昏迷中醒来就想着搞事的男人,“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输液输完之后你自己拔了就行。”
“等一下。”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拔腿就走,因为有些话一旦听完,进到了脑子里,就再也来不及抹去了。
但他没有。
他回过了头,看向了这个一只手扶着输液架,乱七八糟的套着病号服的男人。
“我说过我不会死,也不会离开你。”
秦穆然不敢去看常命的眼睛,却又被这双眼睛里所包含的东西所深深吸引。
“所以我回来了。”
“晚安,秦穆然。”
李菲菲觉得今天的诊所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考虑到昨天晚上他们刚把常命从门口捡回来,今天秦医生肯定比较忙,本着为老板分忧争取多赚点加班费的精神,李菲菲来的比以往要更早一些。
常命笑嘻嘻的跟她打了个招呼,小姑娘很是高兴的也打了个招呼:“常先生,您没事了?”
常命没扣上病号服的纽扣,衣服松垮垮的敞着露出腹部缠得密密麻麻的医用绷带来,他早已经拔了输液管,穿着双拖鞋正把自己的东西放回到病房原本的位置去。
“老板还在睡觉?”李菲菲指指楼上,常命嗯了一声,把最后的行李箱踢到病房的角落里就算是放好了。
李菲菲习以为常,走到柜台后面去准备今天营业需要的东西去了,没料到常命一反常态的靠了过来,女孩疑惑的反问:“您有什么事吗?”
“你在这干了多久了?”
换做是其他人问这个问题的话李菲菲是不可能回答的,但是这么多天下来,她当然也知道常命和自己老板的关系远远不是那么简单的,这样一来的话稍微透露一些也没什么关系。
她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我想一下,嗯······大概也有一年半了吧。”
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
常命点了点头:“我看你不像是护士出身的,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当护士?”
女孩有些羞涩的笑了笑:“啊,这个啊,老板救了我,我又没什么地方去,干脆就在这里工作了。”
眼看着常命目光微变,她连忙摆了摆手:“你别多想啊,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有点喜欢老板,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我保证!”
常命被她弄笑了,他点点头:“没关系,我相信你。”
“呼,那就好那就好。”李菲菲有点心虚的左右看看,生怕自己刚刚的发言被秦穆然发现,“看在今天的份上,你可别跟老板说这事啊,老板要是知道了非得辞了我不可。”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那时候在别的店里打工,一不小心得罪了点人被人打了,老板看我可怜就把我带回来处理了下伤口,正好他这里缺一个打杂的,我就留下了。”
她说的真诚不似作假,常命点了点头。
“你知道秦穆然以前出过什么事吗?”
常命相当难得的问的直接,李菲菲骤然一惊,反问道:“老板最近有出什么事吗?”
看来她不知道。
“没,只是问问。”常命否认了自己的意图,他试探道:“那还有别的什么需要注意一下的事吗?”
“要说的话······”小护士明显是不知道想歪到了哪里去,“哎,老板有个伯父。”
说到这个常命可就来兴趣了:“怎么?”
李菲菲道:“老板的伯父很关心老板,你要是想泡我们老板的话得想想怎么过他伯父那关。”
假如说刚刚那次笑尚且有三分演技的成分,那么现在这一次常命是货真价实的笑了出来,他尚且没有想到这么远的事,没想到这小护士倒是想的很周全。
“你别笑啊,虽然我没见过,但是老板的伯父好像是个很厉害的人,老板去年还是去伯父家过的年。”
李菲菲不知道为什么秦穆然是去他伯父家过年,常命却清楚的很,他当然调查过秦穆然,也清楚的知道他家里所发生过的事故。
秦穆然的所有亲人,也只剩下这么一个伯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