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然觉得心情十分复杂。
两分钟之前他真心实意的好好回忆了一番之前一个月所发生过的一切,并且打定主意把这段记忆好好的掩藏起来留待回忆,转眼间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就突然间出现在了诊所门口。
这个场面眼熟的惊人。
漆黑的小巷,半明不暗的闪烁灯牌,还有一身黑衣昏迷不醒的男人。
秦穆然不动声色的捡起了常命掉在手边的枪。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他是受了什么伤,但是满地和污物混杂在一起的血液足以证明他的情况不妙。
秦穆然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他蹲下身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简单的检查了一下确认伤口位置,该说是巧合还好还是倒霉还好,常命的腹部又被人开了个口子。
伤口不算很深,但是这次的伤口却不止是腹部一处,破破烂烂的衣服简直应该被称为是碎布,类似与刀伤的切口四处可见,不过应该是现在已经昏过去的人有意避开了要害,这些伤口虽然细碎,却都没切断皮下的肌肉,想来影响不了多大的行动能力。
所以这人现在这样子应该只是单纯的失血过多吧。
秦穆然想的不少,手上的动作却相当快,李菲菲早已经跑进屋子里拿了纱布和止血胶布来,秦穆然飞快的给流血最严重的的伤口做了简单的止血,两个人费力的把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抬进到里面的诊室。
“你去收拾一下外面吧。”
常命腹部的伤口相当长,虽然没伤到内脏,却免不了要重新缝针了,李菲菲给其他伤口做了处理挂了输液瓶,一时之间也帮不上别的什么忙,秦穆然干脆让她去门外收拾一下地面。
上一次缝合的伤口早就已经长好了,秦穆然缝的仔细,伤口自然愈合的也很好,只在皮肤上留了一条不深不浅的痕迹,而现在新增的伤口却又在皮肤上多填出了一道疤痕。
秦穆然放下了手术器械。
李菲菲去门外收拾血迹了,这里也不是医院,即便是秦穆然想办法弄了不少设备来,人员的缺失却是无可避免的,无影灯将伤口照的很清楚,但与热量也随之而来。
出于消毒上的考虑,秦穆然虽然没有像是在医院的时候一样做了彻底的消毒,却也戴了手套和手术帽,没有助手也没有护士的帮忙,他甚至没法给自己擦一下头上的汗。
秦穆然坐在了诊室的小圆凳上。
英挺的男人仍旧在昏迷之中,铁质的吊瓶架上挂着李菲菲从库房里取出来的新鲜血袋,浓稠的猩红色液体颜色分明的有些刺眼,和已经陷入昏迷之中的人苍白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现在的这个样子看起来和平常很不一样。
平素一贯带着三分的不正经表情从脸上褪去了,在失去了那些用于掩饰的浮夸表现之后,深邃标致的五官线条分明的如同一张浓墨重彩的画。
现在的常命看起来反倒是秦穆然更欣赏一些的类型。
身高腿长的男人气质成熟又稳重,常年保持锻炼的身材没有任何走样,肌肉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皮肤之下显露出些许线条,即便用一个医生的角度来看,这具身体也是标准健康的。
秦穆然更欣赏的类型。
就和小女生会肖想未来的白马王子,青春期的男生会盯着美女挪不开眼睛一样,他当然也有自己的理想型。
他虽然不打算找个恋人,也没有结婚的想法,但是作为正常人类他却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
他喜欢男人,当然也喜欢帅哥,对于长的好看的人多看两眼没什么奇怪,只是先前的常命表现的太吓人,就像是潜伏在高草丛中的掠食者窥视猎物一样,他这个猎物当然不敢自投罗网。
可现在危险的食肉动物已经睡着了,于是自然也就无法阻止秦穆然带有些许别样目光的打量。
按理说现在的常命才是更接近于秦穆然理想型的样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对方这一副安静沉稳的样子,秦穆然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昏迷过去的常命了。
一个月前手术台上的男人和现在别无二致,可那时的他做完手术之后却满是对于对方的欣赏之意,只觉得自己也算是没白救这个病人。但现在,他却只觉得这幅样子死气沉沉。
常命。
他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名字是真是假。
“老板,弄完了。”李菲菲的声音从外间传来,秦穆然站起身来瞥了一眼手术床上的常命,昏迷中的人没有任何表情,安稳的躺在床上接受输液。
秦穆然推开手术室的门走了出去,顺手将已经用过的手套和手术帽撕掉丢进垃圾桶,“嗯,你今天先回家休息吧。”
李菲菲把水桶和用过的拖布放好,惊讶道:“今天不营业啦?”
“嗯。”
李菲菲偷偷瞥了一眼他的表情,只觉得今天老板的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想了想现在还躺在手术室里的人,李菲菲心下了然:“那我就先下班了?老板你也早点休息啊。”
“我会的。”秦穆然的回应和平日没什么区别,李菲菲却只觉得对方有些魂不守舍。
不过也是,常先生还在手术室里躺着没醒呢,老板心情怎么想也好不了吧。
李菲菲到现在为止也没完全弄明白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她原本以为是常命单方面在追求自己老板,可是今天他却又突然说要走,一副毫无留恋的样子,反倒是自己老板从听说对方要走之后就一直表现的有些异样。
她不知道秦穆然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两个人的相处实在是怪得很,不过她可以确认的是,无论如何,看到常先生给自己弄了一身伤失血过多差点死在街上,自家老板怎么也不会高兴的。
李菲菲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诊所。
秦穆然很忙,显然是不会收拾这间屋子里的东西的,于是这些杂务也都是由李菲菲包揽。把原本晚上准备营业而摆出来的东西重新又放回柜子里,李菲菲同秦穆然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诊所的大门开启又关闭,女孩的鞋跟声渐行渐远,诊所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啪”
火机翻盖的声音。
身形瘦削的男人给自己点了支烟。
他很少抽烟,现在却没来由的向来一支。
属于烟草的浅淡味道很快在室内扩散,他半闭着眼睛,像是在走神,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烦闷了一整天的心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平息下来,属于医生的冷淡面孔带上了些放松的柔和,精致漂亮的眉眼透着股说不清的迷离艳色。
诊所内一时间安静到了极致。
秦穆然将之前顺手揣在口袋里的手.枪摸了出来。
这不是他之前在常命身上见过的那一把,也不是后来常命玩笑一样的塞给他玩的手.枪。
这是把左轮。
银亮的枪管涂漆像是一面镜子般光滑明亮,木质握柄与枪身完美的衔接在一起冲淡了这把枪原本被赋予的杀戮意味,让它带上了些许世俗的温和。
但这是一把货真价实的杀人凶器。
抖动的画面瞬间在脑内浮现,如出一辙的沉重手感仿佛昔日的重现。
秦穆然单手握着这把枪,缓慢的翻转手腕查看这柄存在于记忆之中的恐怖武器。
柯尔特蝰蛇左轮手枪。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其实却还记得很清楚。
烟被直截了当的掐掉丢进烟灰缸中悄无声息的熄灭,拥有修长手指的主人如同抚摸往日情人的皮肤一样轻柔的拂过银亮的枪管和漂亮的转轮结构。
这是一把6英寸枪管的柯尔特蝰蛇左轮,拥有六发装弹量,.357口径,最为经典的设计,最为深刻的回忆。
这把枪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属于它的辉煌时代早已经过去,秦穆然却依然为它所拥有的的巨大魅力所着迷。
‘它能打烂一个人的头’
他还记得这句话。
手枪被强硬的被人塞进自己的手中,空气潮湿又黏腻,嘶哑怪异的语调在耳边教唆:
开枪吧。
那时的他是怎么做的?
心跳在逐渐加快,血液在身体中涌动,秦穆然闭上眼睛,清晰的摸到了属于自己生命的轮廓。
这种感觉,很······
刺激。
神使鬼差的,二十年后的秦穆然把同样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冷冰冰的枪口和当年并无任何区别,医生放松了自己的脖颈向后仰躺,将沉重的头颅倚靠在沙发柔软的扶手上。
比起当年,他甚至能够想象的到之后会发生的场面。
按下扳机,然后这颗脑袋就会另一侧开始爆开,子弹的碎片混杂着乱七八糟的脑组织碎片和骨骼破片溅落在室内。
然后死掉。
或许是因为今天的诊所太过于寂静,灯光又过于惨白,失眠导致的混乱充斥着脑海,他竟然会觉得现在和当年没有任何区别。
医生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滋啦”
铁质物品剐蹭地板的声音刺耳又响亮,瞬间打破室内的一片寂静,秦穆然睁开眼睛,从方才那一瞬间的幻境之中醒来。
仅仅在身上披了一件病号服的男人一只手支撑着输液架站在门口。
他的肤色尚且苍白衰败,惯有的痞气却已回到了身上,他也不在乎自己胸前和腹肌全都裸露在空气中一览无余,就这么看向半躺在沙发上的秦穆然。
常命挑了挑眉,说出口的话秦穆然却完全没有任何预料:“秦医生也抽烟?”
他竟然就这么直接无视了秦穆然举着自己的枪对着他的太阳穴差点开枪的举动。
秦穆然也在看他。
但他的目光却是近乎于木然的。
良久之后,秦穆然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却已经变回了平素的那个秦医生,他半皱着眉,随手将左轮丢在茶几上抬起手揉了揉脑侧。
“不行吗?”他说。
他挪开目光,视线扫过蝰蛇厚重的木质握把上的刻字:
Τισιφνη。
这是常命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