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三错 第55章 第十九章 往事 上

近日，顾杞雪总觉得嗜睡，好多记忆充斥着，时而混乱，难分真假，时而有种还在梦中的感觉。蝶依给她把了脉，只道是后遗之症，待静养几日，便能恢复如常。眼前的蝶依早已不是当年的邪教之女，没有了邪气，多了些灵气，也成熟许多，她如今与小羽感情甚好，杨小羽如今虽不能再习武，但在蜀中的两年研究起了机关术，他趁着顾杞雪昏迷的几日做了个玲珑匣子，待她醒来要亲手送给她。

“小羽给这玲珑匣子加了个机关锁，就照着你先前画的图案做的，现在只有你一个人能打开它。”蝶依在一旁解释道。

杨小羽微微笑着，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说道：“以后……小姐……有什么秘密……和心事……都，都可以，藏在里面……”

杨小羽身体初愈，时而腿脚还不大方便，说话生涩，不过好在性格开朗了许多，他知道顾杞雪对他心存愧疚，却不想她过分自责。

“谢谢你，小羽。”顾杞雪摸着匣子，心里想着若有可能，她愿将乾景十九年都藏进这匣子里，可命运何其捉弄，让她忘记，又让她记起……

如今，顾杞雪与裴家的婚事就此搁置，但圣上并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毕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是圣旨。顾萧自朝中回来都是眉头紧锁，脸色十分不好，坦言圣上仍是责令待风声过后改日完婚。顾杞雪经历了那般事，自是抵触这门婚事，听闻裴子巽被罚闭门思过，想必他也是不肯娶的，好在顾萧借女儿仍在病中将此事先拖延了去，可该来的总会来的，莫少婉每每提到此事都是叹息万分。

“赐婚又怎样，这裴家小子如此负心，小七儿决不能嫁过去！”莫少华气得扬言要带顾萧一家避居江湖，说实在不行就逃到东海去。

顾杞雪心中烦闷，若说对裴子巽没有一丝挂念那是假，毕竟那半年的时光确是真真实实忘不掉的，那萌生的情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抽去的，她左右有些矛盾，明知是错爱，确不知为何心中的郁闷与疼惜总是解脱不去。她在等，她坐在屋子里，就像出嫁的那日，不同的是，那日在等他来娶她，如今却是等他来给自己一个正面的解释。可未想到的是，最先想要见她的竟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永宁公主。

来接顾杞雪入宫的是谢瑶——谢奕的妹妹，永宁公主在禁足中，按理是不能见外人的，于是谢瑶还带来一身宫女的衣服让顾杞雪换上。

谢瑶与一般的女子不同，常常一身劲装打扮，干净而利落，配着一柄精致的长剑，不喜脂粉，不苟言笑，倒也是英姿飒爽，女中豪杰，胜过京城无数书生。只是传闻她脾气不大好，性情冲动，稍有不和心意便拔剑相向，着实不像个女子所为，颇有些江湖气。所以尽管家世容貌都算出色，也让众多世家子弟避而远之，就连顾楠风见了都怕。顾杞雪心想，若她不是生在谢家，倒也是个潇洒江湖的女侠。只是谢家与顾家平时无甚往来，朝中关系也不大融洽，不然顾杞雪倒挺想与谢瑶交个朋友的。

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谢瑶仿佛例行公事般，将顾杞雪领进宫，带到崇兰殿门口便走开了。

崇兰殿是永宁公主自小居住的地方，一直到出嫁的那日，离开崇兰殿搬去了谢府。曾经的崇兰殿总是欢声笑语，人来人往，如今倒是冷清了许多，满地的落叶也无人清扫，随风漂泊。

顾杞雪望着崇兰殿的大门，突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进宫，第一次也是出今天之外的唯一一次来这崇兰殿的情形。那时候好像是永宁公主的生辰，圣上特许了各家年龄相仿的子女入宫陪公主玩耍。顾杞雪是跟着顾楠风来的，那时候的顾楠风还是太子李承言的伴读，因无暇照顾妹妹，顾杞雪便只得一直跟着李笙，那时候的永宁公主总是众星捧月般出现，走到哪都有好多人在后面跟着，锦衣华服，打扮精致，像个瓷娃娃，她身边讨好的人很多，顾杞雪小小的一只，好没存在感，但她就喜欢远远望着一群人热闹的场景，就这样在一旁看着他们打闹说笑，玩游戏，争高低。她还记得那时候段书瑜总喜欢捉弄人，还有个青燕来的质子，平时不爱说话，可能是语言不通，他也爱慕永宁公主，常常对她示好，永宁公主偶尔回应与他，但她的眼里只有裴子巽，后来也只有谢奕仍旧愿意鞍前马后般地在永宁公主身边待着。

后来李笙拉着顾杞雪假装成宫女在御膳房偷吃糕点，结果在宫里迷了路，好在又遇到青燕的质子，帮她们掩护，平安地送她们出了宫，这些都是后话了。顾杞雪思至此处，不禁恍惚是梦是真。当她踏入崇兰殿的一刻，纱幔随风飘扬，顿觉空旷冷清，物是人非。

殿中一个清瘦的身影，在纱幔间随风翩翩起舞，宛如迷路人间的孤鸿。忽闻得一阵琵琶声，婉转凄清，像是诉说着旧年的故梦。

顾杞雪这才注意到是角落里的一个宫女在弹奏着，而在殿中兀自起舞的正是永宁公主。

“你来了。”李承双侧首望了一眼，停了下来，撩起纱幔，露出半边的脸，虽略显苍白，却丝毫掩藏不了她的天生丽质，眼眸流转，嘴角浅浅的笑意，温婉柔媚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不屑，便是这样的姿态，别说让裴子巽、谢奕等许多的高门子弟都为之倾倒，就连生为女子的顾杞雪看了都移不开眼，忽然觉得自己何其平庸，凭什么让裴子巽割舍多年的深爱而心甘情愿地去接受一个又傻又天真的她。

“刚才这段舞好看吗？”不觉间李承双已稍整理了衣容，走到了顾杞雪面前，说道：“小时候在宫宴上我扮做宫女跳了这支舞，也是那一次，见到了倾心一生的裴子巽，当然，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谢奕……”她提到谢奕的时候，无奈地笑了一声。

李承双想与顾杞雪单独说些话，便吩咐宫女们都下去了，她邀顾杞雪坐着，自己却到前头摆弄起了皮影戏，收敛了笑容，神色渐渐暗淡。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白霜记的结局……”

在李承双的故事里，霜娘原来是皇宫里的公主，从小爱慕洛白，自江湖回来后，洛白便向皇帝求指婚，皇帝没有同意，洛白的祖父还将他训斥了一顿，霜娘知道后去找了她的父皇，质问原因……

李承双回想起两年前的夜里，她不顾阻拦地跑到含元殿，跪着求他的父皇，她的父皇向来疼她，什么要求都会满足她，却偏偏婚姻之事自己家做不了一点的主，无论如何求，如何闹脾气，她的父皇都不理会她。

“为什么我不能嫁给子巽哥哥，就因为他父亲在朝上惹您不悦了吗？”最终她鼓起所有的勇气，哭喊着问出心里想了无数遍的话。

“放肆！朝堂之事你能妄议？！”不出所料地惹得龙颜大怒，她平生第一次受了她父皇的一巴掌，这一巴掌将她的心打碎了。

……

“后来呢？”顾杞雪见李承双突然停住了，轻声问道。

后来霜娘翻出宫墙想要找洛白私奔，结果被父亲抓住了，梦便再也没有了……

李承双眼角落了一滴泪，自嘲般地笑了。

那天夜里，她冲出了含元殿，抹干了眼泪，收拾了行囊准备翻出宫墙想要找裴子巽私奔，可还未到宫门口便被抓了回去。

她的父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最后还是妥协了一步，对她说：“朕可以给你有且仅有的这一次机会。”

她不明所以。

“你现在就写一份信约他在朱雀门相见，说愿放弃一切，此后与他浪迹天涯，若他来了，朕就同意他做你的驸马。”金口玉言，驷马难追。谁能知道李承双那天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有多高兴，她心里已经盘算着与裴子巽浪迹天涯的种种美好，她觉得以她与他的感情，他定会来的，她都来不及感谢她的父皇，便去宫门口盼着了。

……

“就这样，霜娘在宫门口等了一个晚上，都没有等到洛白的身影……”李承双淡淡地诉说着，忽然长叹一声，每次想到这，李承双的心里就像有个坎似的堵着她，隔着她，她失望，难过，不甘心。她想去找他理论，可冷静下来她便想通了，“是啊，他是个何等遵守礼教之人，从来不会违背家族的意愿，他当然不会来赴约的。”

后来她便回宫哭了好久，还生了病。

“你知道吗，后来听宫人说我病了的那天晚上只有谢奕来看过……”李承双笑了，不知是笑谢奕傻，还是笑自己傻。

从此霜娘便生了洛白的气，后来选驸马，洛白自然不会在驸马候选的名单中。

“所以你选了谢奕？”顾杞雪说道。

李承双没有回应她，收了道具，沉默了许久，也许只是想赌个气，也许是看谢奕瘸了腿可怜，又或是因为谢贵妃的言语，最后选了谢奕做驸马。

“听下人们说，那天是谢奕瘸了腿后最高兴的一天。说起谢奕，他还真是个傻子，从小他就屁颠屁颠跟在我身后，可我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他，直到那日斗香结束回了家，他派了人求了我去看他，我那是第一次进他的屋子，弥漫着草药味，他虚弱地咳着，他又喝了好多酒，他本就不能饮酒，却多日宿醉，他虽那般纨绔，却独独对我很好，我知道他纨绔是装的，他不想让人看出他身子不好罢了……”永宁公主突然说起了谢奕来，顾杞雪对谢奕的印象不多，也不知道她为何又转了话头。

“你后悔吗？”

“后悔？有什么用呢。”其实从一开始就不该奢望，结局早已经注定了，李承双接着说道，“他模样其实不比裴子巽差，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求不来的，他知道我心里想着裴子巽，我心存愧疚。”

说至此，永宁公主声音略微颤抖，强忍着泪水：“谁知那日他支走了下人，竟倒掉了所有的药，对我说：永宁啊，我放手了，我时日无多，你去找他吧……”

她学着卧在病榻中谢奕的样子，顾杞雪仿佛看到了那个微弱的身影，卑微地说出那些话。

“后来他就没了。”她突然变了神色，坐直了身子，说：“刚开始那几天我竟然还有些高兴，因为我是可以改嫁的，所以我去浮梦轩找了裴子巽。”

“他果真是个懦弱的人，他说已与顾家定了亲，他不能抗旨，呵。”李承双又一次的失望了，所以她生了心机，她着了魔，发了疯，开始不择手段，她说的轻描淡写，却有种胜利者的姿态，“再后来，我见他总是喊着小七小七，我生了嫉妒，在大婚的前一天，我设计让他宿醉在浮梦轩，点了思洛香，待到第二日清晨，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他便不得不与我私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