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
地下酒吧里,梁顾和生意伙伴谈事。对方好这一口,一边谈,一边怀里还要搂着个男孩儿。梁顾很讨厌这种地方,奈何对方有官场上的背景,不是个能轻易得罪的主儿,只好做做表面文章,也叫了个男孩陪在身侧。
事情谈完了,送走了生意伙伴,梁顾起身去洗手间。正洗着手,身后的隔间突然踉踉跄跄扑出一个穿黑西装的年轻男人,扑到他跟前,几乎挂到了他身上,梁顾一惊,发现这人面色是不正常的潮红,而且神志似乎正在逐渐混乱。
“救,救我……”那人站立不稳地向地上滑去,却努力抓着梁顾的衣襟,仰起头祈求地看着他,“有人来找我,千万不要把我交给他,拜托……”
看清那人长相的一瞬间,梁顾像受到了冲击一样,身子隐隐地向后晃了一晃,那一霎恍惚的结果,就是他的手先于意识伸出去,稳稳地扶住了对方。
梁顾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那张清秀的脸,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神经,他疼。
是真疼啊。
洗手间的门口忽然探进一颗头,染着黄毛,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当发现梁顾手中的人,他不怀好意地鬼笑起来,晃着肥大的涂鸦卫衣走上来,对着梁顾做了个道谢的手势,“不好意思,我朋友喝多了,我来接他回去。”
“我不认识你,滚……”梁顾怀中的人虚弱地说。
“嘿哟,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都跟你说了别喝这么多。”黄毛嬉皮笑脸地上前想要拉扯那人。
“别碰他!”梁顾低喝。
黄毛吓了一跳,横眉竖眼地小声恐吓梁顾,“艹,这是我搞到的,别他妈惹小爷。”
“跟调酒师串通下药,下三滥的东西。”梁顾不屑地冷哼一声,不怒自威,“你自己滚,还是等着进警局?”
“你……”黄毛被梁顾强大的气场震住了,他犹豫片刻,还是心虚地退缩了,“艹,今儿他妈便宜你了。”他像个到手的猎物被抢走的猎人一样,沮丧又不甘地瞪了梁顾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见黄毛走了,年轻男人泄了气,支撑不住往地上坐下去,梁顾一把捞起他,一手拿出电话打给助理,“阿东,把车开到后门等我。”说完脱下西装,把那人头一蒙,打横抱起,从后门匆匆离开了酒吧。
梁顾不知道他要把人带到哪里去,他只知道,他不能把这人一个人留在这儿,就因为那张脸,他不能把他一个人扔下。
车子来到了一间酒店,房间里,梁顾把人放在了床上。年轻男人蜷缩着,头抵着床,辗转磨蹭,好像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实在忍不住了,眼角泛起水气,喉咙里泻出细碎的喘息。
梁顾知道,酒里一定不只有迷药,还有其它龌龊东西。
男人勉强转过汗涔涔的脸,看向梁顾, “谢谢你,你……走吧。”
梁顾没动。
“走,你走啊。”男人痛苦地抓过被子抱紧,几乎是在哀求梁顾,“快离开这儿。”
梁顾还是没动,他看着这个男人,挪不动自己的脚。
男人急了,羞愤与委屈将他逼出眼泪,他半撑起身体,仰头冲着梁顾喊道:“你不走?你是要跟我……”
梁顾呼吸都停滞了,心跳渐渐如擂鼓。那是多么好看的一张脸,剑眉星目,韶颜稚齿——这张脸,几乎就快要与他脑海中的那张脸重叠了……
梁顾突然又深切地感受到了那种疼痛,埋藏了多年的那种血淋淋的疼,翻涌叫嚣着冲出来,冲进每一个毛孔,疼得他不知所措,无路可逃。
“你走啊……走……”男人流着泪低下头,被子里传来压抑绝望的呜咽。
梁顾心都颤了,去门口关了灯,转过身,在黑暗中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梁顾知道,他就快要被那个人带进漩涡里去了,这一去,是福是祸,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不要看到那张脸那样痛苦,他想要,帮他结束那痛苦。
那张脸,是他的魔咒。
一生的魔咒。
***
这一夜,似乎无比漫长。天色将明未明之时,梁顾突然惊醒,翻身坐起。他环顾四周,幽暗的房间内,衣衫凌乱满地,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梁顾颓然坐在床边,手支撑住额头,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是做了一场梦吗?那梦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他记得昨夜的痛苦与欢愉,记得那些急促的喘息和低低的啜泣,他记得自己最癫狂的时刻,紧紧地抱住那个人,揉乱他的头发,狠狠地把他勒紧怀里。他记得自己喊出了一个名字,然后,湿了眼睛。
梁顾的肩膀上,还依稀留有几道指尖的抓痕,他抚摸着那些抓痕,有种奇异的触感。痛苦也好,欢愉也罢,对梁顾来说,那是他很想要留住的一个梦,在梦里,他好像回到了生命中的某个时刻,重新拥有了一切。
这个梦,可不可以,不要醒来?
至少,不要这么快。
梁顾命令阿东,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昨天那个人找出来。
只是没想到,那人就如水滴融入大海,不见了踪影,三天,连根头发也没找着。
***
办公室里,梁顾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条领带,递给叶宁。
看见那领带,叶宁的脸更红了,那是那一晚他遗落在酒店房间里的。
“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梁顾意味深长地看着叶宁。
“……”叶宁尴尬地接过领带,团一团顺手塞进裤袋。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梁顾说。
“我是觉得,实在太丢人了,所以……”叶宁羞愧地挠挠头,“你救了我,我其实,很感谢你的……”
梁顾看着叶宁的耳朵尖都红到透明,难得地皮笑肉不笑地扯了嘴角,“那,你想怎么谢我呢?”
“啊?”叶宁抬头傻傻地看着梁顾。
看着叶宁天真的表情,梁顾不再绕弯子了:“我这里,正好缺一名助理,你看,怎么样?”
梁顾的身体微微前倾,带来隐隐的威逼感,叶宁感受到梁顾身上的温度与气息,一时有点乱了阵脚,结巴:“我,我……”
“你不想吗?”梁顾的声音,低沉魅惑。
你不想吗?
叶宁愣了,眼角的余光看到阳光透过百叶窗,看到风掀起桌上的纸页,看到墙上的钟表秒针飞奔,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乱了,耳朵里轰隆轰隆回响着梁顾的声音……
他原地楞了很久,终于,口干舌燥地咽了一下口水,问:“为什么,是我?
梁顾深深地凝视叶宁,许久,“我希望是你。”
叶宁自那眼神中看到诚恳与渴望,那眼神,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冰冷如霜。
他仿佛受到了某种蛊惑,不自觉地,就点了头。
***
叶宁离开后,梁顾瘫坐在沙发上,一直在裤袋里紧紧攥着的手放松下来,他看着自己的手掌,一圈指甲留下的痕迹。
他承认,他刚才紧张了,他不知道如果那个年轻人拒绝他的提议,他该如何是好,他想他一定会当场把人五花大绑囚禁起来——他想每天都看到那张脸,他太想了。找不到人这三天,他抓心挠肝食不下咽,没想到却意外在公司的一个小小会议上见到了那个人——
踏破铁鞋的事情,梁顾无论如何不会再做第二次了。
***
抱着办公室里收拾出来的纸箱,叶宁站在路口,回望翔翼集团的大楼。今天早上,他还只是个新进公司不久的小小职员,而明天开始,他新的身份,即将变成总裁助理。
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浮上叶宁的嘴角,他走到街角,手一扬,把箱子里的东西统统扔进了垃圾桶。
在没人的地方,叶宁打了个电话,“喂,小伍。”
“叶宁哥。”那边答道。
“我们组长怎么样了?”
“嗨,没事,我就一个急刹给他闪了个跟头,脚腕扭了,骨头没断。我把他送医院了,赔了点钱,连哄带吓的,他不敢怎么样。放心吧,我有分寸。”
“干得不错。”叶宁夸奖道。
“哎,叶宁哥,晚上跟我吃顿饭呗。”
“为什么?”
“你在明我在暗,我琢磨着以后咱俩能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我会想你的。”小伍像个小弟在撒娇。
叶宁顿了顿,想起小伍那个傻不拉几的样子,终究不忍,答应了他。
地点约在一家偏僻隐蔽的餐厅,叶宁早早去了,等着小伍。
一刻钟以后,一个带着棒球帽的年轻人走进了餐厅,看到叶宁,兴奋地喊起来:“叶宁哥!”
他冲过去坐在叶宁对面,顺手摘了帽子,露出一头鲜艳的黄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