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迪坐进车里,身上有些热,坐电梯下来时灌进来的风又让他觉得冷,他手在额头上试了试,感觉像发烧了。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今天又是个阴天,外面风很大,可能不经意间着凉了。
他强打起精神,启动了车子,跟贺程说好今天要去接他下班的,两人生日隔得近,只差了五天,于是各让一半,取了个中间值放一块过。
沈迪对过不过生日无所谓,以为三十出头的人了,浪漫早不是必须,但去年和贺程一起出去吃了饭看了电影,贺程居然还给他准备了礼物。
鉴于两人平时工作都忙,尤其贺程,有这样一段郑重的被安排的时光供他们一起度过,沈迪嘴上说着无所谓,早上出门却答应贺程多晚都会去接他。
贺医生在外端方严肃不苟言笑,背地里赖他车的本事无人能及,逮着机会就又要他接又要他送。
因为顺路,沈迪通常由着他,就是有时苦了贺程自己,要跟着他一块早起。
快到医院门口时,沈迪给贺程发消息,贺程让他先找地方停车,手头一点急事处理完就来,最多十分钟。
正值晚高峰,车流拥挤,医院门口禁停,沈迪想停去对面,奈何路边的位置都被占了,只能停得远了点,视线堪堪装得下医院的大门。
他呼吸有点重,身上没什么力气,后脑勺靠在椅背上时软绵绵的,像落不到实处,他开了条车窗缝,胸口沉闷地起伏了两下。
过了一会,他看到贺程从门口走出来,走到对面,张望了两下,没看到他。
位置确实有些偏,沈迪想给他打电话,低头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座位缝隙里滑了进去,他想拿没拿起来,再抬头时,贺程已经在朝这个方向走了。
不过还是没看到他,贺程拿起手机,估计是想往他这打,沈迪手回到方向盘上,试图按喇叭。
可能他今天身体确实不怎么好,不适宜的情绪被放大了作祟,似曾相识的一幕从他脑子里闪过。
他突然想到了以前,贺程还在一中的时候,不是周五的一个晚上,沈迪突然很想他,想回去见他。
在用尽各种办法转移注意力,却怎么都抑制不住那一股冲动后,沈迪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赶在晚自习下课前到了一中。
其实可以去家里等他的,从来没有哪一次他回去贺程不在,他这人虽然时常叫沈迪看不透,生活却是单调的两点一线,好像除此之外无处可去。
可能是今天这一股不知缘由却异常强烈的渴望挑起了沈迪压抑许久的不满足,他想到在一起的这半年多时间,他从来没有接送过贺程上下学。
因为贺程总是说不用,沈迪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想麻烦他,还是不想他去那个地方。
所以这次他赌气似的等在这里,自虐般地想踩进贺程的禁区。
他总是这样,不堪忍受后果,却又一次次地想要揭开伤疤。
他们结识于风波,过分平静的日子反而令沈迪如芒在背,他想闹,想放肆,想发泄,想愁肠百结肝肠寸断之后的一了百了。
贺程怕他出现在这里,可他或许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这样一个地方,又怎么会叫沈迪万般难受。
下课铃响,陆续有走读生从大门口出来,十点半晚自习结束,贺程通常要拖到十一点多才到家,所以至少还得等上二十分钟。
教学楼的灯一盏盏熄灭,沈迪远远看着,既熟悉又陌生,他从来没问过贺程现在在哪个班,班主任是谁,他在学校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
贺程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强势,让沈迪默认了他不凡的自保能力。
……说到底是他自己不想敢罢了,才觉得贺程在任何环境下都游刃有余。
沈迪静静望了片刻,重新收回视线,熟悉的人影终于出现,他就停在校门口,正对着的地方,贺程认识他的车,所以第一眼,他觉得贺程应该是看到了他的。
可贺程却极其自然地和旁边的人说着话,目光一扫而过,没有在沈迪这有任何的停留,他出门左拐,朝前走去,隔着一条马路,连最不经意的擦身而过都算不上。
尽管隐约有意识,沈迪还是存了丝侥幸,校门口灯光那么暗,贺程又在跟人说话,说不定是真没注意到。
沈迪想等等,或者跟在他后面,或者干脆绕个路先回去算了,反正十分钟都不用的路走不死贺程,可潜意识里涌起的不甘让他下一秒手在方向盘上按了下去。
短促而尖锐的一声,为数不多的路人纷纷朝他这边看来,包括贺程身边走着的一男一女。
贺程是等他们都回头了,才转过身来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透过挡风玻璃,突如其来的热意让沈迪一度以为自己面红耳赤。
可当他重新回过神来,却是如坠冰窖,指尖发凉。
因为贺程那轻飘飘的一眼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抗拒,没有反感,没觉得冒犯,没认为他不自量力。
或许这就是贺程在面对他们关系时最原始的情绪,什么都没有。
沈迪觉得自己好像发烧了,忽冷忽热,他想到就在半个月前,他们还在一张床上纠缠过,那个和他紧紧契合在一起从他身上吻过的人此刻全然当他是陌生人。
沈迪眼看着贺程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仿佛对面怒目而视的自己是个绝顶小丑,他启动了车子,方向盘打得又急又紧,一脚油门,朝反方向开去。
沈迪找了个地方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从酒吧出来,外面下起了小雨,天又阴又冷,他漫无目的,不知道该去哪里过这一夜。
早知道不去接他了,乖乖在家里等着不好吗,至少贺程从来没因为他的到来摆过任何脸色。
贺程给他做饭,买他爱吃的东西,帮他洗换下来的衣服,很多时候他们都可以正常交流。
那为什么还要去触他的逆鳞,是觉得他反感的姿态做得还不够明显吗?
有人来找他搭讪,不停地在他耳边说话,嘘寒问暖,沈迪还记得答应过贺程什么,他出言警告,却被当成是欲迎还拒,那人眉眼含笑,伸手就想搂他肩膀。
他一脚把人踹进绿化带,拳头不分轻重直揍到那人再笑不出来为止。
沈迪满手沾血,站在冷清清的街道边,一时连自己车停在哪都忘了。
他走累了,走到一处公交站,靠着广告牌坐下了,地上很凉,雨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裤,他顶着满头满脸的水汽,盯着自己的手看。
不知道是谁的血,也许有他自己的。
他从那年开始,急切地盼着长大,长大了,有力气了,拳头挥出去才有回声,才不会像那时那样任人宰割。
沈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看,所有人都怕他,哪怕是憎恶他,也是因为奈他不何,可为什么他现在坐在这里,却还是那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血还在流,顺着手臂蜿蜒向下,何其狼狈,他突然觉得就这样流吧,流干了也不错,早死早超生,下辈子魂飞魄散烟消云走最好什么也别做。
他给贺程打电话,想说他如果接了就原谅他。
可当贺程真的接起,他又觉得原谅得太过容易。
“说话。”沉默了足足二十秒后,贺程先开口道。
“说什么……”沈迪笑。
“喝酒了?”
“酒也不让喝?”
“你现在在哪?”贺程语气不善。
“喝酒当然去酒吧啊,还能在哪。”
“既然这么快活……”
沈迪不等他说完,挂了电话。
他手刚要垂下,手机又响了起来,贺程打回来。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沈迪听到对面一声很轻的叹息,接着贺程的声音响起,“明天周五了。”
周五是他例行回来的日子,每隔两周一次,贺程这么说,意思是这事儿过去了,他问沈迪要地址,沈迪心情复杂地报了个公交站名。
贺程没说要来接他,挂了电话,沈迪坐着没起身,他又累又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感觉有什么东西敲在他腿上。
沈迪睁开眼睛,贺程就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他,手里的伞尖从他脚边收回去。
走过来的,沈迪想。
“起得来吗?”贺程问。
沈迪没动,仰头看着他。
贺程似乎有些不耐烦,上前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像拽一摊烂泥般,他在沈迪背上推了一把,让他站直了好好走路,之后便沉着脸,再没说一句话。
沈迪走着走着,渐渐落在了后面,贺程没回头看,只管走自己的,凌晨一两点的街头,雨已经停了,但还是很冷,沈迪裹紧了衣服。
他外衣都湿透了,眼眶发疼,他固执地移开视线,不去看贺程的背影,可用不了两秒,又会不受控制般地飘回来紧紧跟着。
这个点已经没公交了,出租不好打,贺程不会开车,他又开不了,唯有走回去,沈迪一面觉得荒唐,那么远的路,一面又觉得能这样跟贺程走一段也挺好。
其间贺程唯一一次停下,是把自己的外套给他。
沈迪站着没动,他看不见自己,可贺程一定能看出来,就在他转身的那刻,沈迪眼里来不及收敛的,看着他时直白到毫不掩饰的爱慕与浓烈的渴望。
贺程没说话,他走回来,把沈迪的外套拽脱了,自己的扔给他,然后他搭着他的衣服,再次朝前走去。
不一会,身后传来脚步声,沈迪跟了上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醉酒加上身体不适,沈迪一度怀疑自己要虚脱,可贺程不停,他也不能停。
除了偶尔经过的车辆,远近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贺程是来接他的,走了那么远的路,他如果真的一点不在乎,何不放他在外自生自灭。
所以啊,别提过去,干嘛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爱不爱的又有什么所谓,当初你接近他挑衅他难道也是抱着爱他的目的吗?
既然不是,又为什么反过来要求他?
回到家,贺程简单给他处理了伤口,什么都没问,他进房间,沈迪再次跟了过来。
“不去洗澡?”贺程困得要死,没工夫再理他,见沈迪鞋都没换,他有些无语,想推他出去,却被沈迪抢先一步。
【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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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番外六 来接与不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