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藤上六朵花 第2章 倒欠功德一千

“欠了一千？”

洛无瑕和女人都倒吸一口气。

女人重新打量起洛无瑕，模样是惊讶着，语气却要平淡很多，“看不出来啊，你年纪轻轻，净造孽去了！怪不得不肯投胎。”

洛无瑕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准确的说，是上一世的我造孽。”

“哎呦，这可真是……”女人在这很久，自然知道因果报应是什么。

她拍了拍册子，将其合上，“不过无妨，都已经死了，我们这不计较这些，慢慢还就是。他们都叫我云掌柜，天上那个云，你也这么叫我就行。”

说完她凑近洛无瑕耳边，小声道：“叫我云姐也可以。”

洛无瑕眉眼弯弯，点点头应下，“云姐。”

住了月余，洛无瑕确认了云姐诚不欺她。

这里的人，哦不，鬼，真的就是按部就班、老老实实的生活。

因为都想攒功德，尤其是也只能攒小功德，这里的鬼都良善不作恶，活着的时候没有做到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死了却是体会到了。

洛无瑕无聊坐在客栈门口，等着扶老人过路、帮忙推车这些善事送上门来。

“小无瑕，又坐这望天呢。”

听到云姐的话，洛无瑕下意识仰头望天，只是地府里哪里有天，只有雾蒙蒙一片。

嘴角向下，她单手撑脸无奈说道：“云姐，攒功德好难、好慢。”

“你这不错了，才一个多月，都还上十二个功德了。”

听到这话，洛无瑕的心更死寂了，“唉。”

刚来这的时候，她兴奋于健康的身体，加上初生牛犊不怕虎，不信邪地想要攒功德，洛无瑕在城里四处跑，这才做了些微小的善事。

可是她现在哪还有那个精气神，再者说了，也没有那么多人需要帮忙。

想到这，她又叹息一声。

“唉。”

“别唉声叹气的了，来收拾收拾桌子。”

“好的。”

就这样一日又一日，过了十几年，洛无瑕几乎都要将云来客栈接手了，那个沉默多年的任务牌亮了。

光芒万丈，将鬼城照的如同人间白昼。

这阵势，还真是前无仅有。

任务牌前密密麻麻聚集一堆鬼，都想看看这次外面出了什么麻烦，想来看看热闹。

洛无瑕也想凑个热闹，但是鬼太多，她一时挤不进去，好在鬼群很快就散开，毕竟谁都不会接这上面的任务，一句话的热闹，看看就够了。

洛无瑕走上前，看着上面的几个大字，发出一声疑问。

“嗯？”

此次任务暂时保密。

这合理吗？甚至都不标明价格！

洛无瑕诧异看向一旁的云姐，无声询问。

云姐看着牌子上的几个字似是讥讽又似是冷漠的“哼”了一声，“这群老东西。”

“云姐？”

“走吧，回去，这一看就是个不好干的活，连说都不敢说。”

“有道理。”洛无瑕点点头。

可是偏偏这样的模棱两可、玄而又玄、秘而又密的东西，最是让人惦记。

像洛无瑕这种年轻的小鬼，对此更是惦记。

惦记着一天两天，她开始时不时地假装路过牌子，就为了看几眼那几个字。

说不定哪天就公布具体任务了呢。

可是直到那几个字开始变得一闪一闪的，留存时间要过时了，它也是一变不变。

终于，在发布任务的第三个年头，洛无瑕第七百八十三次经过任务牌时，她终于忍不住上前，鬼使神差地将榜贴撕了下来。

自然，引起一片哗然。

回到客栈里的时候洛无瑕还是懵着的，她只是握着那发着金光的布贴，脑中空白。

“我的小无瑕，你这、你这、你这你这……”云姐急得在厅堂里来回踱步，一旁的伙计伸着手，想拦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好无措站着。

“我、揭榜了？”

“你是才反应过来吗？”云姐一屁股坐在洛无瑕旁边，指着布贴，“你是说撕就撕，路上那么多鬼都看着呢！”

回过神的洛无瑕听出云姐的着急，便也低下头来沉默看着布贴。

看着洛无瑕略显低落担忧的模样，云姐终是软了心，语气舒缓下来，“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怎么就把这件事给接下来了？”

“我……”洛无瑕摇摇头，过了很久才继续说道：“我想做人。”

好像是憋了很久的情绪在此刻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洛无瑕握住云姐的手吐出一串话来。

“我想看见阳光，我想看见云彩，我想感受风吹感受花香，我想回到地上，吃苦受罪也没关系，我不想在这日复一日守着这灰暗无光的枯燥，这样下去还不如在榻上病着，起码那是真的活着。”

不吐不快，可是说出来后洛无瑕又有些后悔了。

云姐一直待她很好，她这样想岂不是忘恩负义？

在地府的日子太过久远，久远到云姐已经习惯了这种沉寂，就连外面那些往来的鬼，也是早已习惯现在的生活，就像是灵魂早已枯竭，变得麻木不堪。

云姐也陷入沉默，一时之间，两人无言。

“可是你已经死了啊？”

忽然，一直默默无声的伙计困惑看着洛无瑕问道。

已经死了，谈什么活着呢？

洛无瑕闻言一怔，继而苦笑，“是啊，我已经死了。”

我已经死了，可我更想活着。

我已经死了，我才更想活着。

手里的布贴还在闪烁着光芒，洛无瑕深深望着布贴，心底那个呼喊渴望活着的愿望愈发强烈。

“无瑕，我并非有意落你兴致，只是……你可知道这布贴的意义？为什么那么多鬼不肯去尝试一番？这可是生死状啊！”

“我知道，一旦揭榜，便只有两个结果，要么任务完成，获得功德，要么魂飞魄散，不得往生轮回。”

在这里近二十年，洛无瑕自然明白这的规则，可是与其这样继续下去，不如在魂飞魄散前再体味一次世间。

实体上的魂魄寂灭和精神上的灵魂枯死，她总要选择一个。

可她从前的记忆都是病魔缠身，她不想以后的记忆都是枯守鬼城。

哪怕是她想以美好回忆支撑下去，但是翻遍记忆所有，她也找不到一分一毫。

这实在痛苦。

“就是你揭榜应召？”

客栈内出现几人，一人身着铠甲，像是将士，身后应当是几个随从，另一个是地府的人。

洛无瑕记得他。

“是我。”洛无瑕又向旁边那人问好，“判官大人。”

“你还记得我？”

判官有些惊异，对洛无瑕来说，十几年来她与自己只有过一面之缘。

没想到竟还能认出，看来是真的有些本事。

“当然。判官大人的微笑让人印象深刻。”洛无瑕笑道。

她笑的真诚，又是少女的相貌，看着也是惹人喜爱。

但是判官听了却收敛了笑意，抿起嘴来不大自然。

常年接待这个接待那个，他早就习惯了毫无真心的微笑，如今被猛然戳破，还真是……

够难为情的。

“既是你揭榜，那便跟我们走吧。”

神兵落下话，在场众人皆知无可转圜，洛无瑕回身望向云姐，道别珍重。

“云姐，若我能做成此事，赚取功德，必会回来还你，多谢你此前照顾。若我不能……”洛无瑕垂眸轻轻一笑，“这个亏就麻烦你自己吞了，我先在这道声歉。”

若是魂飞魄散，哪还有功德记录。云姐眸子氤氲，许久，她温声笑道：“我等你回来。”

跟随神兵离开地府，洛无瑕久违地站在人间的大地上，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一纸文书砸晕了头脑。

“寻找救世之人。”

洛无瑕不可置信地盯着文书看了又看，左右张望着神兵的踪迹找了又找，最后终于认栽。

“果然，这就是个苦差事。这是什么嘛，救世之人？救什么世？那人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

她颓然拿着文书，之前的热血和情愫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冷静清醒过。

但这冷静清醒在此刻又让她格外心寒。

“起码给点提示啊……”

幽幽抱怨两句，没想到文书上的字真的发生了变化，洛无瑕瞪大眼睛惊喜看着上面的字。

“坚强善良，聪明勇敢、能力超群，沉稳大方、机灵活泼……嗯？这是可以放在一起的吗？”

随着一个词一个词地蹦出，洛无瑕的心情也一点一点下落，直到无数形容词出现在文书上，她也彻底死心，将文书卷起来塞进腰间。

“我还是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十几年间，人间似乎变了很多，也似乎什么都没变。

天地万物，皆是自由。

想着此刻自己也是自由的，洛无瑕笑出了声，走在山野小路的脚步变得更加轻快。

一年后，源城云来客栈。

到人间已经一年，再也没人来找过洛无瑕，半年前，她用积攒的钱财买下一个落败的客栈，修整一番取名“云来”。

于是接下来的半年，她索然无味地开着客栈，等着四面八方的消息。

救世，那也要世间出事才有的救。

源城虽不是国都，却是多个要道交汇之地，各族之人鱼龙混杂，消息自然灵通。

可再怎么灵便的地方，也耐不住云来客栈位置不佳，环境欠缺，源城最不缺的就是落脚的地方，云来客栈又偏偏是最不吸引人的客栈。

“要不然我去对面当伙计得了。”

这一天，在望着对面热闹发出第三十五次感慨时，有人踏进了云来客栈的门。

“请问……洛无瑕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