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 第60章 □□-10

隔壁楼的母亲又在骂孩子了。

徐梦蝶听得心烦，她将窗大力关上，可母亲尖锐的声音还是穿透玻璃，再次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你是不是又没有做作业！”

“这已经是第多少次了！啊！说啊！”

“这次又要找什么借口？你还有什么借口没有找过！”

“你们老师又给我打电话了！我工作已经很忙很累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听话一些？”

“你还顶嘴？你知道错了没有！你知不知道错！！”

“你是不是要将我逼疯！”

……

歇斯底里的嘶吼声，让徐梦蝶感到越来越烦躁，既然这么讨厌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将他生出来呢？因为生出来之前，并不知道小孩子是这样的生物？不，那不能成为推卸责任的借口。

她想起了一个高中同学，她跟那个同学完全不熟，但是在那一天，同学突然问她：“徐梦蝶，你想不想养猫？”

徐梦蝶懵了：“什么？”

同学说：“我家有一只猫，不想养了，现在想找领养的人，就问你想不想养猫。”

“为什么不想养了？”鬼使神差地，徐梦蝶问出了这句话，平时她是不会那样问的，她只会说“不了，谢谢”。

“因为烦啊，每天都要伺候它的吃喝拉撒，像是伺候祖宗那样，我对我自己都没那么上心，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分给这只猫。而且要是只是吃喝拉撒也就罢了，它还不听话，前几天又尿在沙发上面了，我和我爸妈都要气死了，现在没有人想要养它。”

“既然如此，那么一开始为什么要养呢？”

“因为可爱啊，猫圆圆的、毛绒绒的，多么可爱啊，抱起来也很舒服，放学之后能跟猫玩一会，抱一会，那可真是太美好了。”

猫虽然尿在沙发上了，但这并没有剥夺它的可爱，也没有改变它抱起来的手感，可当初养猫的理由，在养猫更大的缺点面前，却占据不到一席之地了。现在那位同学根本也许还能记得猫的好，但是她已经不爱那只猫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应该怎么把猫转出去，就像丢掉一个烫手山芋那样。

同学叹气：“唉，我问了好多人了，要么说家里不给养猫，要么说现在是高中，要等到大学才考虑养猫……我都不知道应该把猫交给谁。早知道我就不应该跟爸妈说我要养猫，现在好了，养了一只这么不听话的猫，他们头疼我也头疼。”

徐梦蝶提出建议：“也许你再努力教一下那只猫，它就不会再尿到沙发上了。这样你就不用找领养了。”

同学摇头：“不可能的，我已经教过它很多次了，它每次干坏事的时候，我们家都会饿它一顿，可是它好像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做错事了，下回依旧犯同样的错误。乱尿、吃饭的时候上桌、打破水杯、屎蹭到了床单上面、用爪子碰我们的食物……太多太多的恶劣事迹，我是不可能再将它留在身边了。”

同学又说：“应该是买的时候没选好，我不应该选这只猫的，早知道就选那只英短了，我感觉那只会聪明很多，听话很多。等过几年这阵阴影过去之后，我一定要好好挑一只可爱又听话的猫……哎呀，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要不要养猫？你别看我说了这猫这么多缺点，其实它长得真的狠可爱，不然我也不会一眼就挑中它了……”

徐梦蝶说：“抱歉，我也帮不了你，我爸妈也不会允许我养猫的。”

她说的是事实，但那只是客观原因，从主观上来说，抛开经济条件的影响，徐梦蝶也不想养猫。

她应该是喜欢猫的，猫确实是一种长得很可爱的动物，或者说它们长得很符合人类的审美。但它也清楚地知道养猫的麻烦，猫毛满天飞收拾起来很麻烦，猫并不那么听人类的话，猫总是飞天搞破坏，猫没有自己擦屎的能力，猫会吃掉人类辛苦养的花花草草，猫会在半夜三更的时候叫人起来喂粮，猫会将纸巾咬得满地都是……

忍一次两次可以，徐梦蝶觉得自己没有持久忍耐的能力，她是不适合养猫的人。她也不认为自己可以把猫教成完全听话的模样，猫就是猫，猫不是机器，它可以当宠物，但不能当完全听话的死物。

徐梦蝶觉得被同学抛弃的那只猫很可怜。

如果同学一开始就考虑好了养猫的所有后果，她就不会信誓旦旦地用她浅薄的爱将一只猫带回家，她的喜欢也许是真的，但爱一定不是真的，没有包容和理解另一种生物的能力，又怎么会有爱那种生物的可能呢？

但这些话她是不会告诉同学的，因为同学肯定会为自己辩解：“我肯定是爱猫的，我只是不喜欢不听话的猫，我喜欢很听话很乖巧的猫，要是能让我养一只这样的猫，那我肯定爱死它了。”

同学不会知道，这种爱是虚假的，它爱的哪里是猫？它爱的是猫圆溜溜的眼睛，暖融融的毛，机械程序的听话，百分之百的回馈。

在徐梦蝶的眼里，那些可以是猫的组成部分，但那不是猫。若爱没有整体性，那么爱又从何谈起呢？

这样说的话，难道只有完全了解并且完全接受才算爱吗？

徐梦蝶倒不是这样想的，她只是看不惯同学这样的做法，明明一点也不了解猫，在爱猫这件事上，她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她赋予猫人类的情感，期待猫给予人类式的感恩和反馈，可猫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呢？它仅仅是一只拥有天性的猫，它贪玩，不受拘束，活蹦乱跳，于是这就成了它的罪过，它要被不负责任的主人转手，不知道下一个养它的主人又会是谁？

还会是自认为爱猫的人吗？

徐梦蝶只能暗暗祈祷，希望不是那样，希望能有一个真的爱猫的人，将那只猫接过去。

有的时候，大人养孩子，就像人养猫那样。如果孩子不听话，那么就是孩子的错，是自己没有生一个好东西——生块叉烧都好过生你。

可是在生孩子之前，不就应该考虑好所有的后果吗？孩子当然会不听话，孩子是独立的个体，再小的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总是先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的，在家长眼里，这就是“不听话”，在别的大人的眼里，这就是“没有教养”。

用大人的行为规则约束孩子，就好像用人类的角度来看待猫狗那样，充斥着一种愚蠢且傲慢的凝视意味。

徐梦蝶无法评价那位还在尖声嘶吼的母亲的对错，但她无法理解那位母亲，每天都这样骂自己的孩子，就真的能让他走向她定好的轨道上面吗？

她在Chris的英语机构打工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叫Gavin的小孩，他很调皮，Phoebe对付他总是焦头烂额。

有一次，徐梦蝶听到Phoebe对Gavin说：“Gavin，你要好好珍惜时间，一寸光阴一寸金啊，现在不学习，老大徒伤悲。”

Gavin蹲在教学机构的门口，笑嘻嘻地指着天上的太阳：“老师，这不就是光阴吗？”

那一瞬给徐梦蝶带来的触动是很大的，她站在Phoebe的身后，猛然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她也想脱掉身上所有沉重的东西，走进那光阴。

Phoebe说：“别胡说八道，在这里瞎扯，赶紧进来，要上课了！你再不进来，我可要打电话跟你的家长说你不听话了。”

Gavin收起灿烂的笑容，垂头丧气地跟着Phoebe进去上课了，徐梦蝶伸出手去，抓了一瞬的阳光，也跟在Phoebe的身后进去了。

一寸光阴一寸金，那些从小到大都被大人灌输着这个理念，并且不断地为了“金”而奋斗的人，真的获得幸福了吗？徐梦蝶不见得如此，也许在很多小孩子的眼里，这句话没有任何的分量，一抹太阳，一丈幸福，这才是他们所珍视的。

而徐梦蝶抓不住“金”，也抓不住幸福，她是一个别扭到极点的人，她掉进了矛盾的陷阱。

还没有找到新工作呢。

果然是我太差劲了吗？这种想法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途经锁骨、脖颈、下颌、鼻梁、来到眉间，化作浅浅的皱纹。

不是的，不要怀疑自己，不是你的问题，是这个世界的问题——徐梦蝶已经不信这样的话了，她不复天真，她觉得可笑。

隔壁的母亲依旧没有停止谩骂，徐梦蝶已经懒得再听她骂了些什么了，她拿出耳机堵住耳朵，音乐是雪，噪音是垃圾，就让雪掩盖垃圾，假装垃圾并不存在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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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