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七
我想我是在梦里。
若不是梦,我怎么会站在我从未见过的辽阔草原,碧天万里,千山皆白。
若不是梦,我又怎么会看见早已埋骨皇陵的齐文初站在我面前,嘴角乌青,却朝我微微一笑。
我听见他说:“蠢弟弟,你怎么这么狼狈?”
我抬头看了看天,再看了看天边连绵的山,最后才看向他:“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梦里?”
“谁知道呢,”齐文初咧了咧嘴,“你这么确定是在做梦?说不定,你已经死了。”
他随后却忽然大笑:“说不定,我也死了。”
我不解:“你不是早死了吗?”
齐文初止住笑,朝我嗤了一声:“所以说你蠢。”
我这才缓慢意识到一件事:“你没死,你如今是在草原——你是诈死,被他们和汗王做了交易?”
齐文初似乎有些烦躁:“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用。”
我一时无言,再看周围景色,处处透露出奇怪。但我蹲下身去触摸脚下草原,却又确实是草的触感。
我真的死了吗?
齐文初朝我走近几步席地而坐,似乎并不关心此时处境:“你我兄弟二人难得一见,你来告诉我,谢老头怎么死的?”
我抬头看他:“你都死了,说话还这么难听。”
齐文初拧眉瞪我:“随口一说,你还真信了?你没死,是我叫你来的。”
我猜我的表情肯定很奇怪,因为齐文初看着我忽然就笑出声:“你真是什么也不知道?难不成你真以为随便是谁都能受天道青眼,当这天下之主?”
什么情况?
怎么变得这么魔幻展开了?
……
也对。
这个世界都已经有穿越,还有人真的会飞的武侠,再来点修真玄幻也没什么不可能。
我沉默一会儿看向他:“你既然没死,我也知道你在哪儿了,那我找人把你带回来……”
“说你蠢你还真表现起来了?”齐文初不耐烦地打断我道,“你想怎么做?”
我犹豫道:“你不是有这种能力吗?想来我也该有……”
齐文初再次打断我,嘲笑道:“ 你老实一点吧,我不用你救。”
他话音未落,忽然一阵剧烈地动自我脚下而起,我整个人一阵摇晃,几乎要摔倒时被齐文初伸手拽住。
他拽住我的手,面目却在我眼前逐渐扭曲了起来:“齐文裕,你……好好活着……”
我没听清他后面说的什么,只觉地动愈发剧烈,连天空也扭曲。
下一刻,我便再也定不住,又跌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再见到黑以外的颜色时,我双耳还在轰鸣,好半天才听明白我眼前这个有行魔怔一般念的话是“陛下醒了”。
我慢慢坐起来,看着四周分明是我寝殿的摆设,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做了个离奇的梦。
齐文初还活着吗?
那样玄幻的说法……会是真的吗?
我正思考,有行却端了碗粥来:“陛下,您久未进食,先喝些粥垫一垫吧。”
我这才意识到一件事:“朕睡了多久?”
有行面色显然一白,嘴唇颤了几颤才道:“三、三日了。”
我连忙起身:“三日?朕当初吩咐你的事可办好了?王恒川那边可有回信?”
有行顿了顿,将托盘放到一边才道:“都已照陛下吩咐做好了。陛下癔病发作一事已经传开,彭相、谢党一干人近日皆已告病,陆尚书城已将京中守卫安排妥当,宋掌柜也已带陛下手谕出京了……”
他说着,却忽然朝着我双膝跪地:“陛下,谢党不可倒,彭相杀不得!”
我看着有行凄然表情,心中却忽然有种落定的平静:“有行——谢有行。你果然还是露出马脚了。你该知道,朕救得了你一次,救不得你第二次。”
有行朝我叩首,我听见他哭似的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来:“若无陛下,世上早已无谢有行。”
他抬起头看我,分明在笑,却泪流满面:“陛下乃至善之人,有行此生未见。
“陛下做不来的决断,便让有行来做吧。”
我心中明明满是怒气,此时却莫名偃旗息鼓。
我想,大约我是懦弱到一定程度,才让人人都觉得能替我做决断。
即便我梦中那个齐文初是真的,他说的也是真的。可我与他,到底不同。
这世上,弱肉强食,能者居之,容不得半点迟疑。
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这个皇帝,也不是我该有的身份。
我早就知道,我不过是天地之间一蜉蝣。
所来所去,身不由己。
——怨不得人。
“陛下心善,何苦为难忠仆?”
我茫然抬头,却见一衣着褴褛的高挑男子站在门口朝我行礼,他抬头时半脸都是胡子,一时我竟看不出是谁。
这人丝毫不拘束,行过礼后便自顾朝我走来,我这才看清他的眉眼:“谢储。”
谢储笑着朝我道:“许久不见,陛下可还好?”
我静静看他:“你们是何时计划好的?”
谢储却摇头:“从未有什么计划。”
我盯着他:“从未有计划?那你是如何进的京城,还能进得了宫?”
谢储又笑:“当朝皇后,进宫面圣天经地义,还需要什么理由?”
“陛下口谕,金口玉言,谁敢置喙?”
二零八
看他理直气壮的表情,我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无力之感。
“朕明明让陆宁注意……
“算了。”
我看着他道。
“是你们赢了。”
我慢慢走到窗边,在一张圈椅上坐下。
“朕不想再折腾了。”
我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过了一会儿,隐约感觉有人握上了我的手:“陛下不问问臣为何这般装扮吗?”
我想抬起眼,却只觉得疲惫。
那声音等了一会儿才又道:“臣以为,陛下惯爱那些江湖人士,臣平日为人打扮太过规矩,不讨陛下欢心。
“此番回京,便也想学做个落拓的侠客,如那传说中‘虬髯客‘,兴许便能得陛下青眼。”
我听他说话,却只觉得眼皮愈发沉重,整个人越发动弹不得。
却听那声音又道:“陛下。”
“只差一点。”
他道:“只差一点,臣便再也见不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