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下,天很快被一片绯红晕开。
一辆木制小马车缓缓驶向不远处的小镇,车上的四角铜铃随着马车晃动传出一阵又一阵悦耳的铃声,经过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之后马车最终停在了小镇入口处,车夫甩了甩鞭子,吆喝了一声:“两位爷,十方镇到了。”
车上下来一个着嫩绿色衣衫的少年,少年轻巧一跃跳到车夫面前,只见他双手抱拳向车夫到了谢,动作之间长发束成的高马尾一晃一晃的,顺着俯身的动作滑落至胸前,丝滑又飘逸。
紧接着他接过里头的人递过来的包裹背到自己身上。马车布帘被一把白色折扇掀开,还未等宋非衣完全探出身就被刺目的阳光迷了眼睛,这时一双手出现在他眼前,宋非衣了然把手递过去,借着祝少钦的力慢慢从马车上走下来。
“坐了好几天的马车,身体都快散架了。”祝少钦捶捶肩膀捏捏腿,祝少钦压住翻涌上来的晕眩感打量起四周的情况。以前他和师姐下山修行基本都是步行,若非时间紧急也不会选择骑马,就连坐马车这种奢侈之事也不多见。
师姐曾说步行也是修行的一部分,祝少钦也不好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够小小的困难停住修行的脚步,更何况师姐也没喊累。拜入云崖峰之前他也是个出门必坐马车的公子爷,没想到长久不坐,身体反倒是不习惯了。他去瞧宋非衣,他倒是没什么不适,一身红衣之下十分淡然,但眼底多了几分深沉。
宋非衣余光瞥到祝少钦时不时看向自己,嘴角微微上扬,“少钦你还好吧?”
祝少钦再去看他时,宋非衣已经变回了从前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仿佛方才见到的阴沉模样是他的错觉。
只是他发现自打离开晴水镇后,宋非衣不再表现得畏畏缩缩,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淡漠之感。
等自己缓得差不多了,才拉上宋非衣一起进了十方镇。
十方镇入口处立有一尊木雕,有两个人那么高,看起来像是一只猫,身上皮毛浓密,但多了两条长尾巴缠绕在身上,头顶有三道弯曲的花纹,双眼紧闭,面色平静,只是猫的全身被风雨侵蚀得十分厉害,可见长时间无人打理。
街道两旁几乎都是做小生意的小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的街道上摊贩和来往声的马车声交织在一起,一直往前走便是茶馆、酒肆、客栈、当铺等,楼与楼之间的空地被各种小摊挤得水泄不通,宋非衣险些被一个算卦的老头儿伸出来的脚绊倒。祝少钦看到几个新奇的玩意儿忍不住探身去看,手里摆弄着一个木制的小猫雕像,这东西看起来和入口的大木雕是同一种动物,卖东西的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妪,佝偻着身子,见祝少钦对小玩意儿爱不释手,眼里满是高兴之色,接着从框里拿出好几个东西摆在二人面前,有狗、牛,甚至连木雕的小人也有,只是木雕小人太过于逼真,空洞的双眼直直盯着前方,看得人不舒服,“小公子买一个吧,它只要一文钱。”
虽然便宜,但一想到所剩不多的盘缠,祝少钦只能依依不舍地把东西放回了原位,抱歉道:“不了,老婆婆,这个东西我不要了。”
“老婆子我看小公子喜爱得很,小公子又是来照顾我摊子的第一位客人,我就送给你了,只当是好彩头。”老妪笑眯眯地说,把木雕小猫放到了祝少钦的手上。祝少钦见盛情难却,从怀里摸出一枚铜板放到桌上才离开。
“这里看起来很正常。”祝少钦看向热闹的人群,又仔细看着手里的木制品,雕刻纹路与活物花纹极为相近又栩栩如生,不禁赞叹老妪手艺极好,接着说道:“如果不是张堂主所言,还真不知道这里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宋非衣思忖片刻,看着祝少钦若有所思的模样,说道:“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还不确定。”祝少钦摇摇头,“但愿是我想多了。”
宋非衣和祝少钦走进一个拐角,不多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跟在他们身后也拐了进去,那人进去才发现那是个死胡同。
与此同时,在酒肆房顶上,一黄一红两抹身影悄然从边角露出头,这个位置对七拐八拐的胡同情况一览无遗,跟踪他们的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头,见自己跟丢了,恼羞成怒踢翻了脚边的杂草堆,愤然离去。宋非衣轻摇折扇,问道:“你说什么人会跟着我们?”
祝少钦略显无奈道:“总归不是想让我们安然无恙的人。”
客栈和酒肆作为来往客人最多、打探消息最为便捷的地方,祝少钦与宋非衣多次打听后,住进了镇上最热闹的客栈。二人进了店,选了紧挨窗户的位子坐下,这个位置能看到客栈外的情况。一楼宽敞,有个专门存放行囊的地方,方便客人吃饭。他们来之前屋子里还有几桌用餐的客人,大多是身着粗布短衫的年老男子。椅子还没坐热,眼尖的伙计从后厨跑出来,手里端着茶壶和碗,一边倒茶,一边问:“二位看着面生,新来此处?”
“当今圣上下江南时曾对这里的莲花糕赞不绝口,我与宋兄仰慕已久,这不就来了?”祝少钦眼睛滴溜一转,理由张口即来。
伙计哈哈一笑,“那先给二位来点儿莲花糕?”
宋非衣点头:“我们不忌口,再上一些你们店的招牌菜即可。”
伙计应了下来,转身跑去后厨忙着了。
一进门,祝少钦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方才在外头闲逛时就觉得奇怪,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以为是跟踪他们的老头盯得人发毛,老头离开后,那种油腻的感觉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重,但一回头那种被人看光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下,这种诡异的感觉又出现了。
祝少钦一抬头,就和宋非衣身后的一桌客人对上了视线,那是个容貌有损的妇人,古稀之年的年纪,满头白发,苍老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正颤颤巍巍地夹起菜慢慢送入口中,眼神却是死死盯着他,他转头再去看其他桌的客人,所有人都用几乎诡异的眼神看向他们,仿佛要把人吃干抹净。
“可算知道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从哪里来了。”
不多时,伙计端来一盘荷花状的糕点,“二位爷,你们的荷花糕,慢用。”
祝少钦叫住准备离开的伙计,“我来这里之前听说你们这里闹妖怪。”
“客官说笑吧?这话可不能乱说,这里怎么可能闹妖怪?”
“我又听说这里下过一场暴雨,把一堆白骨冲下来了,可有此事?”祝少钦看了眼伙计,伙计十分坦然,倒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有,但也只是骨头,冲下来一堆骨头只能说明是暴雨把山上的坟冲散了,说明不了什么。”
“没冲下来其他东西吗?”
伙计摇头否认。
宋非衣接着道:“那你见过一支送亲的队伍吗?约莫是十几天前的事情。”一般来说送亲的队伍人多又热闹,为了沾沾新人的喜气,遇到送亲或迎亲的队伍都会出来看一眼,再加上张堂主曾说官老爷喜爱其女儿,想来这送亲的排场必然小不了,何况客栈人来人往的,说没见过,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我们这里可是很久没办过喜事了,哪里来的送亲队伍?”伙计不假思索道。
祝少钦和宋非衣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里果然有古怪!
宋非衣又问:“我见这里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为何不见年轻之人?”
“客人有所不知,这里原本是个宜居的好地方,但是这几年朝廷征收的赋税越来越重,这几年接连干旱,田里根本种不出东西。赔了种子钱不说,劳什子的县太爷自己也开始搜刮起民脂民膏,年轻人都背井离乡谋生去了,可不就留下一些老弱病残?”
“那门口的那个木雕怎么回事?”
“那个以前就有了,说是这里的山神,求财求子的都可以去拜,一开始很灵验,后来不怎么灵了,所以人们渐渐就不拜了。”
难怪木雕破旧成那个样子。
“怎么说他曾庇佑过这个地方,你们也曾受过他的照拂,雕塑也不该破败成那个样子。”
伙计闻言面露鄙夷之色,嗤之以鼻地回道:“不灵还修缮什么破雕像。”说完伙计又开始去忙他的事了。
直到祝少钦和宋非衣回到客房,桌上的那盘荷花糕未曾动过,未上桌的菜一一退了回去。
“你觉得伙计说的话有几分是真?”
眼下也没其他人,宋非衣也不藏着掖着。
祝少钦思忖片刻,回道:“有真有假吧。”
“他先是否认了这里闹妖怪的事,当然这件事的真伪待定,毕竟谁也没见过传说中的妖怪长什么模样。至于那堆枯骨,他只说是大雨冲垮了坟堆,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没有冲下来其他的东西?”
“如果那场雨能把白骨冲下来,装有遗体的棺材必不可能完好无损。”宋非衣道,所以枯骨附近必定会有棺材木板的碎片,伙计下意识反驳,明显不对劲。
“其次他说送亲的队伍没来过这里,我觉得他肯定有所隐瞒,以及这里每个人看我们的眼神很奇怪。”祝少钦回想他们恶狠狠的目光,“如果他们对陌生人有防备心,显然不是那种恶狠狠的眼神……”
那是一种带着贪婪的目光,仿佛他们二人是什么金银珠宝。
“固然年轻人为谋生计背井离乡,但大街上不可能一个年轻人都没有,更为诡异的是也不见孩童的踪影,更没有婴孩的啼哭声,再加上街上卖的东西里也没有小孩子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