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开的时间 第31章 第 31 章

花有一大捧，用尼龙绳捆在一起，张风奇想上前把它抱起来，徐向之连忙说：“小心点，有刺。早知道拿牛皮纸包一下了。”他把花抱起来，小心地递给张风奇。

张风奇接过来，一大束花沉甸甸地在他怀里，几乎把他扯坐在地上。

他低下头，看着这些花朵。

很漂亮，刚离开枝头，还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鼻端传来浓郁的玫瑰香气，张风奇快要被甜晕了。

“谢谢……快进屋吧。”他说。

进了屋，张风奇把花放在桌上，赶紧先去洗漱，换衣服。出来的时候，徐向之正站在餐桌前修剪花枝，旁边放着好几只花瓶。

张风奇放轻脚步走过去，没有打扰正忙碌的徐向之。

餐桌的位置，他特意做了全明的落地窗，希望在吃饭的时候也能有满满的阳光包围。

徐向之迎着光认真地摘去花枝上的叶片，斜着把过长的枝条剪去，先放在一边。察觉到张风奇的靠近，他回过头，把剪刀放下，笑着说：“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张风奇轻咳一声，挠了挠头：“没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徐向之回过头，继续摆弄手里的花朵，“凌晨四点。怕打扰你休息，我特意九点钟才出发。”

张风奇走过去，发现花瓶里已经都接好水了，他拿起修剪好的花朵，一一把她们插入瓶中，“这花是你摘的？”

“对啊。”

“一早去摘花？”张风奇说，内心感动极了。

“嗯。反正也睡不着。”

这些花的品质很好，一点瑕疵都没有，白的透明，粉的娇俏，红色高贵，紫色典雅；枝条硬度很好，随便一插都是一抹风景。他想象着徐向之迎着朝阳在花园里巡视，提着一把剪刀，看见好看的花就将她们从枝头剪下，花朵们明知瘟神靠近，却仍迫不及待展示自己傲人的身躯，等待去往一个陌生的世界。

张风奇抚摸着柔软的花头，心波像水一样流动，“真好看。”他赞叹。

“我选的，当然好看了。”徐向之抬起头，一朵一朵地给张风奇介绍，“这些都是去年刚下地的，你手里这朵叫‘雪兔’，粉色的是她同母异父的姐妹，两朵花的花型遗传了母亲的特点，都是半绒球形，雪兔同时继承了父亲花瓣外翻的特点……”

张风奇听得很认真，一边插花一边拍照，最后全部插完，整整五瓶花，还有一些没有插完。他找来几个堆在仓库的瓷瓶，这些瓶子瓶颈都很细，插不了几朵，视觉上就显得十分拥挤，不过就这样了，好过没有。

他把花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确保无论站在哪里都能看到安静绽放的花朵。

张风奇想表达对徐向之的谢意，徐向之却说：“不了，我回基地还有点事。”

“这么急？不留下来吃饭吗。”张风奇难掩话中的失落。

“真的得回去，等下开组会。”徐向之马上说：“明天去爬山？”

“可以啊。”张风奇的心情很快又变好，“你有时间吗？”

“我接下来有几天休假，可以去金云山附近住一晚。”徐向之其实已经计划好了，“金云山附近有个植物园，我们可以去那里逛一逛。”

“好啊。”张风奇几乎没有思考，就答应了，“去几天啊？”

“两天一夜。”

“行。”张风奇忽然想到什么，说，“明明他们去吗？”

“不。”徐向之冲张风奇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说，“这次是朋友聚会，不是小组团建，就我们两个。”

“哦。”张风奇淡定点头，其实心里早已翻起快乐的浪花，“明天几点集合？”

“六点吧，我来接你。”说到这里，徐向之不信任地看着张风奇，“你起得来吗？”

“当然了！”

“那你没有起床气吧，我怕明天我叫你，你会揍我。”

张风奇白他一眼：“等你来，我肯定已经收拾好了。”

徐向之忍俊不禁：“好，那明天见。”

第二天，张风奇果然起得很早，闹钟一响他就爬起来了，没有和往常一样赖床。只是时间来不及做早餐了，他就随便烤了几片面包，煎几颗鸡蛋，还有一些时令水果，应该够两个人吃了。

他坐在餐桌上给徐向之发微信：“你出发了吗？我弄了点早餐，吃完再出发，应该来得及吧。”

徐向之说：“马上到。”

十分钟后，徐向之来敲门，张风奇在院门口等他，徐向之一见他就说：“穿这么少？在山上会冷。”他手里拿着一枝黄色玫瑰，顺手递给张风奇，“早上看到她开得最好，送给你。”

“……谢谢。”虽然已经经历过昨天被送花的冲击，再来一次还是会感到惊喜。张风奇捧着花爱不释手，“我准备了厚外套，走的时候再穿。快进来吃早餐。”

吃完早餐，徐向之去洗碗，张风奇在院子里给花浇水，怕下雨把花淋坏，他又把伸缩篷展开，仔细检查了花架的牢固程度，最后才进屋把背包和相机都背上，等徐向之洗完碗出来。

徐向之出来后，张风奇顺手拿过桌子上的水壶，“走吧。”

徐向之开车很稳，半路上张风奇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再醒来时，已经到了，徐向之轻轻拍着他的肩，“昨晚没睡好？”

张风奇打了个呵欠，摇头说：“没有，只是没这么早醒过，生物钟吧。”

上次来时，这里人很多，也许是天气好的关系。今天是个阴天，没有太阳，山脚下没什么人，连上次见的众多摊贩都没几个，只有一些卖水和纪念品的小摊。

“不会爬到一半下雨吧？”张风奇担忧地说。

“天气预报没有雨。”徐向之的心态很好，“就算下了也没关系，小心点，到半山腰可以坐缆车下来。”

确实，来都来了。张风奇抬起头，看了眼消失在丛林尽头的山中小道，心中有说不出的期待：“那——开始吧。”

这一次，张风奇不像上回那样爬得吃力，行人不多，他们得以一边上山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

徐向之把步伐放得很慢，适应张风奇的耐力，不常爬山的人不应该爬得太快，否则后半段就会像受刑一样难受。他还教张风奇登山的技巧：“不要用前脚掌受力，用后脚掌，步伐要小，不要大刀阔斧；慢一点，让呼吸的节奏跟上你的步伐……”

张风奇依然累得呼哧喘气，提出休息一下。

徐向之看了看，让他坐到一个砌有石凳的平台上，等张风奇坐好，他从背后的双肩包里找出张风奇的水杯，把盖子拧开递给他：“喝点水吧。”

张风奇灌了几口水，把杯子递还给徐向之：“你也喝点。好累啊，我真的该加强运动了，我以前不是这样的，爬像这样的山就跟喝水一样简单。”

徐向之坐到他旁边，就着张风奇的水杯也喝了一口水：“你以前都跟谁一起去爬山？”

“跟我同事，还有……以前的男朋友。”

“前男友啊……”徐向之略微有些醋意，尽管他知道吃“前人”的醋多少有些无理，可还是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风奇擦了擦脑门的汗，随口说：“背信弃义、见异思迁、心肠狠毒的人。”

徐向之拧瓶盖的手顿住了，“听起来……不太愉快？”

本来就累，还提起了晦气的往事。张风奇干脆破罐破摔：“对啊。我们在一起十年，十年的时间过去了，我才发现我不了解他。”他说他和韩亦杨如何在一起，如何在偌大的C城有了稳定的家，如何在某个下雪的冬夜发现韩亦杨的背叛，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

那晚他和韩亦杨在玄关对峙，韩亦杨的面容普通，因为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韩亦杨越来越不在意自己的外貌，有点微微发福。他光着上半身，年轻时健美的腹肌全消失了，剩下半个圆滚滚，像是盛满了水的皮球。张风奇在接连几番的打击下，心早已摇摇欲坠，他操起一切可以操起的东西，狠狠砸在韩亦杨身上，韩亦杨根本没想解释，只是沉默地躲避张风奇的攻击。张风奇最后踩到一只橘子，把自己摔倒在地上，韩亦杨没有来扶，只是站在遥远的另一边，冷静地看着张风奇。

张风奇沉默地站起来，走到韩亦杨身边，不知道用着什么样的心情，他抱住韩亦杨，泪眼模糊地说：“我就当做没有看到，你想吃什么？我去煮。”

韩亦杨把他推开，冷若冰霜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悔恨：“你可以欺骗自己，我不行。”他转过身，默默地回卧室收拾行李。

张风奇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他们的家是韩亦杨找设计师设计的，曾经也怀抱着热忱问张风奇客厅阳台是做封闭还是开放的。张风奇想要整面没有视野遮挡的落地窗，韩亦杨想要开放的，因为他们有时抽烟，也可以坐在那里喝茶，再种一点花，打造成一个充满格调的空中花园。但是张风奇坚持，说还种花，两个人的工作都经常出差，回来花早死了。最后是韩亦杨妥协了，做了整面落地窗。

屋里的灯光是橙黄色的，即使外面在下着鹅毛大雪，开着暖气的室内仍然温暖如春。

张风奇呆坐在地上，听着卧室里翻弄衣柜、拖动行李箱的声音，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他在自己身上找理由，是不是工作太忙了，没有顾上韩亦杨。他出差到甲方公司的时候，每每有会议都是将手机静音，韩亦杨在微信里狂轰滥炸他，还给他打视频打语音，张风奇通通都没有接。而且过后只是简单回了三个字：“在工作。”

他其实在内心觉得韩亦杨幼稚，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而且还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他已经尽量在给韩亦杨安全感了，在他事业上升期的时候，他也会抛下重要的项目，和正在休年假的韩亦杨去国外度假。他无论去哪个地方，回来都会给韩亦杨带礼物，努力让韩亦杨的怒气不会持续到他回家的第二天。

但这依然阻止不了他和韩亦杨越走越远。

“我现在说他见异思迁、背信弃义，但也没法改变我们曾经在一起很快乐的事实。”

下雨了，张风奇望着树丛中雨水熏出来的雾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要有任何变化：“他在我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候出现，给了我不能忘怀的温暖；我把他当做人生的最后一道防线，心想不管身边的人如何离我远去，我们依然会在一起。”

雨下大了，噼里啪啦打在岩石块上，他们旁边有一个山洞，为数不多上山的人纷纷护着头肩往山洞里跑，只有徐向之拿出包里的雨伞，往张风奇身边坐了坐，将雨伞撑在两人头顶。

“你有过这样的感受吗？”张风奇感觉到屁股底下开始有水渗进来，但是他没有动。

他没有说明白，但徐向之听懂了，他在问自己有没有经历过至爱之人的背叛。

很遗憾，他没有。徐向之诚实回答：“没有。”他把雨伞往张风奇那边送了送。

张风奇抬起头，灰色的雨伞罩在头顶，让他俩变成了紧挨在一起的两个蘑菇：“是不是没有办法想象。”

“不。”徐向之摇摇头，“感同身受。”

除了感同身受之外，他还有另外一种情绪，嫉妒。他嫉妒一个烂人可以拥有张风奇的十年，然后还不珍惜。他嫉妒张风奇那么爱他，失去他好像失去了整个世界，从此拒绝其他人的进入。不过—

那又有什么关系，现在他来了，以后他就是张风奇的整个世界，他要张风奇的眼睛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他即将、百分百会做到这件事，毋庸置疑。

张风奇感觉屁股底下很凉，凉到不能忽视，意识到再这样坐下去他和徐向之就要变成上山之路最靓的两道风景，连忙站起来说：“下雨了，快走吧。”

徐向之也站起来，左右看了看，前面有个不大的山洞，可以躲雨，“现在雨有点大，我们去山洞里躲一躲？”

“好。”

两人撑着伞往山洞里走，所有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们，徐向之揽着张风奇的手臂，提醒他小心脚下的石块。走进山洞后，那些带着探究的眼神仍然在两人身上游移，徐向之和张风奇都没有理会，一个收雨伞，一个寻找最佳的躲雨位置。

看了一会儿，张风奇指了指里面一处干燥的高地，说：“我们去那儿吧。”

“好。”

徐向之转过身，借着洞口照进来的微光，张风奇看到徐向之屁股后面湿了一大块，他穿着一条灰色的运动裤，看起来特别明显。

张风奇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徐向之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屁股上的惨状，无奈地说：“你也一样，还笑我。”

张风奇笑不出来了，他穿着一条比灰色更明显的浅色牛仔裤，更明显。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