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在那干嘛,坐吧。”白允对我说道,语气轻轻地,似乎还带着玉兰香味。
如今已是三月下旬,正是玉兰花开的最茂盛的季节,长街上几棵玉兰树纷纷绽开雪白的花朵,洁白无瑕、芳香沁人,悄然绽放,却又开的烂漫,让整个长街的人间烟火顿时多了分仙意盎然。街上更有雅致人家,待花半开不开、含苞待放之际,从树上取下一株花苞,连根茎一并折下,插入自家花瓶,放入日光晒过的清水,几日后,那花苞自会如约绽放,沁香满屋,怡人心脾。还有人专门将这玉兰花采摘下来、洗净晒干,泡茶饮用,玉兰花祛风散寒、宣肺通鼻,对于寻常百姓家,这实在是一道便宜实惠的绝佳药材。不仅如此,这玉兰花瓣还可以直接食用,将花瓣切碎和着面粉做成玉兰饼,那吃的可真真满嘴留香。
“坐吧。”见我还杵在那,白允又唤了我一声。她坐在靠窗的一把小凳上,随手摆弄着桌上的一株玉兰花。
“唉。”我木木地答应着,不觉有点手忙脚乱。白姑娘若是放到现代,定是国家音乐院数一数二的杰出艺术家,女神级别的人物。正可谓有些人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要拿实力说话。今日我何德何能,竟能同她一并长谈。
“白姑娘看来很喜欢这玉兰花。”见她一心赏花,我向她问道。
“玉兰花期长,耐得了风寒湿冷,不像那昙花,纵是娇巧动人,可惜转瞬即逝。”答非所问,却意有所指,我只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是个姑娘家吧。”白允悠然拿起茶壶,给我沏了一杯茶。
“我,我。”没想到她竟如此直接,也不知她是怎么看透,“白姑娘怎么知道的呢。”
边问道,便随意观察起这屋子。只见室中茶具小巧而雅致,均是一律纯白玉器,简洁又不失温润。白允轻拿起一个茶盏,微抿两口:“因为我也扮过呀。”她也扮过?我不禁一愣:“那如此说来,白姑娘也是个有趣的人啊。”
“你知道我为何愿意邀你进屋一同品茶吗?”白允转头问我。
“因为你看出我是女儿身?”我脱口而出。
“你说以友之名,让我很是感触,多年前那个人也曾对我说过。”
那个人,我心里掂量着。那个白衣男子?“白姑娘可真是一个痴情人啊。”我感叹道。心里却不禁想起锦衣卫的通牒,想到孙勇的入狱,想到顾晟的出现,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若白允的心上人真是张超,那她又该如何自保,以锦衣卫的手段······想着想着,不觉为白姑娘担忧起来。有些话,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姐姐,那个人对你真的很重要吗。”我试探性的问道。“刚才你问我情为何物,世间情有太多。可若说到爱情,因为没有经历,也不知究竟该如何回答。”
见她在那不言语,我举起茶盏,换了种语调:“姐姐,有缘见面,今日我们以茶代酒,把不愉快都忘了吧。”
白允举起茶盏,和我相视一笑,我们两人皆一饮而尽。“你是个单纯的女孩。”默响,白允看着我喃喃道。
“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忍了很久,这句话终于说出口,我看着她,明明知道初次见面就问这种问题有点不合规矩,可内心却期许着。
“那就说来话长了。”白允叹了口气,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坦荡的一个女子。“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诗经写的多好,就像我和他。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带我逃学、逃过家里嬷嬷的眼睛,我们去逛集市,进酒家,去马场,采野花。我以为我们会永远这样无忧无虑,待他及冠之时,是我红妆之际。”她静静坐在那,语气轻轻的,话中却透着甜蜜,那段美好时光纵是温暖了如今的艰苦岁月。
顿了顿,白允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了,“可惜世事难料,家中突遭变故,父母双亡,我死里逃生跑了出来,去找他,以为他会救我,没想到,人心难料,我终是芳心错付了。不过我也不怪他,谁愿意收留我呢。”说到这,白允顿了顿,我看到一层水渍萦绕在她的眼上。“我以为我马上要死了,他救了我。”同是“他”,但我明白,此他非彼他,这个“他”才是如今白允心里真正的意中人。
“他就是个江湖野夫,一无所有。但他说他不怕我连累,要养我一辈子。我们没有钱,我又不会做什么重活,都是他整天忙里忙外。他告诉我,他跑长途卖货,做体力活。一开始我信他,可后来我发现,他就是个跑江湖的。说的好听点,叫侠者,说的难听,就是个江湖混子。我原想找个机会离开。可我却发现,他是个有血有肉的真男人,他仗义、勇敢、有骨气。他劫富济贫,自己却从不贪财,都是为了穷苦的百姓。跟着这样的人,我不怕。他是个真正的侠客。”说到这,我看到白允的眼睛里又明亮了许多。跟着这样的男人,她骄傲。
“那你为何会在醉春楼?”听得动情了,我不禁问道。
“或许这就是命吧。”白允目光低垂,我的莽撞问题虽没有使她厌烦,却显然又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他常年在外,没有固定地点,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消息断了一两个月都是常事。住的地方有人起了歹意,见他常不回家,便以他在京城病故为由,把我骗来了这。而我也真傻,就信了那人的话。醉春楼,你看着繁华热闹,实则晦暗龌龊,处处暗藏杀机,水深得很。一进来,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不知道白允说的是不是事实,但看着她的眼睛,我愿意相信她。“那他后来还来看过你吗?”
“来过,不知他是怎么找到这的,他来这告诉我,那个人他已经杀了,他要带我走。”
“那你为何不走?”
“醉春楼的名角要赎身,你知要多少银子吗?一万两。”
“一万两!”我讶道,“所以他要去盗取生辰纲。”话一出口,我就觉得不对,自己谨慎谨慎再谨慎,还是说漏了嘴。抬头看向白允,她却依旧面色平静,像毫无察觉一般:“他不是那样的人,是我不愿走,我自有我的难处。”
见她不愿多说,我也不再追问。只是我既已说岔,她待我又如此真诚,不如索性向她坦白。我清润了润嗓子:“姐姐,其实我是官家人。在下六扇门捕快,夏平平。我,我不是要故意瞒你。”原以为白允会大惊失色,没想到她面色依旧,波澜不惊:“我知道。”
她知道,她如何知道?“那你知道刚才邀你一叙的男子是谁吗?他是锦衣卫。”见她这般,我又问道。
“我知道。”同样的回复,同样的波澜不惊,“那日你被锦衣卫抓入诏狱时我便知道。”
锦衣卫,诏狱······白允一席话倒是让我摸不到头脑。她像是一个预言家一样,似乎早看穿我的底细。莫非当时被抓之际她也在场。
见我愣在那,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白允轻咳了一声,“当时还是你将我从人群中拉了回来呢,说到这,我还要谢谢你。”她冲我微微一笑,空气中略带紧张的气氛顿时舒缓了不少。我细品她的话,脑中迅速回忆当时的情景,忽然反过昧来,莫非她就是当日我扶起的那位俊朗少年。不禁讶道:“原来是你。”
白允低头浅笑,没有回复,算是默认了。
“那你明知我是官家人,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想告诉你,什么是情。”
情。莫非她告诉我这些,是想感化我?听到此话,我再忍不住了,她不拿我当外人,我也要说说自己的心里话。“白姑娘,我说着,你可以不回答我。但我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张超盗取生辰纲的事情想必你是知道的。如今锦衣卫亲自查办此事,可见上面对此案的重视。轮道理,我六扇门不管这事。所以白姑娘,你放心,我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今日我既说了以友之名,就是真的把你当朋友。如今你身处渊流之中,最重要的是保重自己。至于其他事,不是你我可以插手的。”
听了这话,白允笑了笑,“既已处于渊流之中,我就从未想过全身而退。”她的笑清澈又坚毅,可我内心却分明感受到一股凉意。
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复。我拿起茶盏,学着她的模样轻抿两口。清茶入口,味道清新略带一丝苦味,细细品来,却觉沁人肺腑。细看那茶水,色泽墨绿,在这白玉杯里越发显得澄澈。“好茶啊。”我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