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俩走出客栈,在附近找了家人少的茶肆落座,又要了一壶茶几盘点心。
“不说那温澄,”等待茶水送来的间隙,东方瑛嗑起桌上的瓜子,冲言黎抬了抬下巴,“跟你们一起另外那个姑娘,叫什么……戚斐的,是不是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不过我倒还没听说哪家姓戚,难道是后冒出来的?”
就算是师傅,也要替戚斐这个云霁阁阁主保守秘密的吧……她挠挠下巴,咧嘴含糊一笑,“哈哈,是吧,是吧,应该是。嗯,就是的,就是的。她武功还不错呢,哈哈,我们切磋过,嘿嘿。”
好歹算是看着这小隼长大的,有什么异样一个眼神扫过去就明了了。东方瑛轻松看出了言黎满脸心里有鬼的模样,立时恨铁不成钢的用手一点她脑袋,嘴上却说:“不想说便罢了,不用编个瞎话来蒙我,当你师傅傻……还武功不错,她一看就不会武,走路发沉,连基本的轻功恐怕都没学过。若真和你这魁首打过一场,如今还能有命在?”
谎话被瞬间拆穿,言黎生怕东方瑛骂她,果断开始撒娇卖痴,想借机混过去:“诶呀……总之不方便说的嘛,我答应过她不能说的,你就别问了。”
“不问就不问,当我稀罕知道么?”东方瑛别过眼不屑哼了声,将刚端上来的点心往她那边推了推,嘴上说,“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就算是皇亲国戚都说得,就算现在有个王爷在这都说得。”
言黎捏起个莲花酥吃了一口,刚想继续说话,不料那精致的小点心骤然被手指一挤,竟直接脆弱的哗啦啦应声而碎。她一惊,忙不迭用手去接,就连嘴里的那一口都险些没顾上。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东方瑛看着言黎撅起嘴像是小鸟吃食般将手心里的渣子一点点吸起吃掉的模样,心里忽然莫名心疼几分,“瞧这小可怜样,在外边吃的也不好吧?现在身上还有钱没有?衣服可还有?”
她将莲花酥一股脑塞进嘴里,鼓着腮含含混混道:“有哇!都有的……”
“也是,”东方瑛慢悠悠的饮了口茶,笑吟吟的说,“住着天字号,想来也是有钱的。实在不行就找师傅,师傅帮你介绍点活计干。”
言黎又拿起旁边盘子里的一块紫苏糕放进嘴中,抬头幽怨的冲她道:“想来其他人的师傅在听说徒儿没钱了的时候都会说‘找师傅,师傅给你’,怎么唯独我的师傅不一样呢?”
“自己赚钱丰衣足食,你要想找师傅给你钱,还是找肖华去吧,哦,不对,肖华比你还没钱,没准见了她还得倒掏出些……或者你给老古烧烧纸,让她在地底下保佑你日进斗金;再或者你去找冯仰玉,她肯定有,但她那个死脑筋……”东方瑛砸吧砸吧嘴,将杯中的茶水悄悄在窗外倒掉,满脸自如的望进言黎震惊的目光,“太苦,喝不下,正好赏给茶肆外的花草喝。”
她“哦”了一声,习以为常的继续低头吃糕,对东方瑛一点苦味都吃不下的习惯视而不见,“师傅说的都对。”
“半年没见,在这半年里可有人欺负你?”茶太苦,东方瑛索性不喝了,屈起手指一敲桌面,“你下不去手,我来帮你解决。”
“没有,”言黎摇摇头,喝了口自己杯子里的茶,小声嘟囔道,“也不苦啊……就是平常的茶味嘛。”
东方瑛伸手敲了她一个爆栗,佯怒:“师傅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苦就是苦。”
“诶呦,”其实一点也不疼,但言黎还是装模做样的哀叫一声,连忙求饶,“好好好,苦苦苦,师傅饶了我吧!”
说是叙旧,但其实也就是言黎坐在这头吃、东方瑛坐在那头看,偶尔言黎吃累了,便抬起头冲东方瑛笑一笑。而后者则会懒懒扯起嘴角回以一笑,然后再招手叫来小二加点心。
今日东方瑛难得心情好,言黎也不敢出言坏她的兴致,只好继续埋头苦吃。
一会吃不完的话就带回客栈给温知行和戚斐他们尝尝,茶肆老板说这些都是琅川很有名的点心呢。她乐观地想着,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师徒俩一直待到时间实在快来不及,这才从茶肆中走了出来。
暮色四合,街边店铺的盏盏小灯也都一家接一家的亮了起来。言黎打了个饱嗝,晃了晃手里的三四个串在一起的油纸包,头晕脑胀的望向东方瑛,“师傅,洛神节就在这几天了,你不留下来看看吗?”
东方瑛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约莫有手指长的玄色塞小瓷瓶放到她手中,“拿着。”
言黎懵懂的接过,不明所以的转着看了看,并没发现什么不同之处,“这是什么?”
“不是有人新送了你个袖箭吗?专门给你配的见血封喉的毒,需要的时候往箭上一抹,招者三步之内必死,”东方瑛没好气的手心朝上一拍她袖子,“小没良心的,在山上给你做了那么多都不要,偏生要个外人的……别背后面藏了,下午在门口打眼一看我就看出来了,一直没说而已。就这么点三脚猫的眼神还想瞒我?从小到大你都这样,一有点什么心虚的事就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我还不知道你?”
言黎心虚的嘿嘿一笑,将小瓷瓶掖到了怀里。
“还有,”毒给完了,东方瑛又拿出一瓶赤色塞瓷瓶戳到她脑袋上立着,“现在江湖上基本上我能见到、摸到的毒这个都能解,别路边见到个人就噗嗤塞一颗,见到个人就噗嗤塞一颗,省着点用。”
言黎把手伸到脑袋上将瓷瓶拿了下来,这么一听,立刻作势要把东西还给她,“很难得吗?那不然你还是拿去吧,你每天都要碰毒药什么的,肯定比我更需要这些。”
“我有的是,想什么时候补就说一声,我再拿来给你,”东方瑛翻个白眼,“叫你省着点用是让你多紧着点自己,别老管别人。路上见到的人也不一定都是无辜的,别随便就救,知道不知道?别傻了吧唧的就直接扑上去。”
言黎低低哦了声,将解药揣进了袖子。
“……当然,我也不是真说你傻的意思,”东方瑛别扭的用手给她理了理乱糟糟歪到一边的领子,努力学着冯仰玉的话音,“只是凡事都要看清再做,这些事她们肯定比我教你的要更多,时刻想着点就好。凭着你的功夫,想在哪里脱身很简单。但有人要是用阴招,你比不过亦或者没那些人心狠手辣,大不了就先跑,躲到暗处再反阴回去,保证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兜来兜去好几个大圈子,其实归根结底东方瑛只想说一句话:使阴招?那直接用毒把他们药翻令人没命使阴招不就得了,哪用得着那么麻烦。更或者直接一刀一个砍个干净,去地下对阎王使阴招吧。
但言黎并不适合这个方法,东方瑛看着她歪头听训的认真模样,到底还是没敢说,只得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听完,言黎终于眉开眼笑,牵着东方瑛的袖子重重点了点头。
“行了,我真的要走了,”看着她亮晶晶的笑眼,东方瑛也情不自禁的在嘴角也抿出个弧度,“你自己好好玩吧。”
说完,她也没什么留恋的翻身跳上老黄牛,居高临下冲言黎摆摆手,“不用送了。”
站在原地望着老黄牛和牛上东方瑛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言黎低头轻哂一声,晃晃悠悠的提着油纸包走回了客栈。
不曾想刚迈入客栈门槛,就有一股隐隐的杀气“嗖”的从门内冲了出来。她还以为自己只短短离开这么一会儿就出了变故,情急之下连忙提步要跑,却在看到屋内景象后连忙刹住脚步——只见温知行、戚斐、陆引、严生四人此时正在一楼坐着,除了她们之外,客栈的掌柜、跑堂均不在,也不知是不是被吓跑了。那股杀气就是从戚斐身上飞出来的。
温知行一探头看到她,连忙放下手里的筷子,高兴道:“你回来了!”
言黎应了一声,几步走到四人所在的桌旁坐下……还好严生一直站着,不然都没了她的位置。
坐下后,言黎转头看了看正哗啦哗啦扇着扇子的戚斐,又看了看满脸淡然的陆引,心里很疑惑。
不是早上还闹了矛盾,现在怎么又坐到一起?成心要打架决斗么?
戚斐看着言黎,主动问:“带什么吃的了?拿出来尝尝。”
她没提东方瑛临离开客栈前说的那句“师徒俩”,甚至都没给剑霜发信去查。既然已经决定走上一艘船,那么日后关于言黎、温知行以及自己的一切信息只会越来越多,三人彼此都会知道,没必要现在就揪着去问、去打探。这么一来反而会招来怀疑和不信任,这很不好,也对戚斐非常不利。
温知行一个没什么武功的也就算了,但言黎可是个独步天下、无人能敌的,以后还要借她的力打力呢。若是激起了她的不悦甚至让人直接负气离开,那么就完全不在戚斐的预料之内了。
所以与其让言黎这尊大佛不乐意,还不如再继续试探这个明显身份可疑的陆引。
“哦,”言黎将手里的油纸包打开,“也没什么,就是一些点心,尝尝吧。”
“陆这个姓好啊,”戚斐拿了块点心捏到手里,又笑吟吟的用茶盏隔空一点陆引,故意将话说得遮遮掩掩,“但我却听闻陆乃是国姓,陆娘子……怎么会这么巧和圣上一个姓?平民百姓是万万不敢与陛下重名的,莫非陆娘子……”
“不过我也只是一个猜测,”言毕,她颇为傲然的转头望向桌上其他两人,“叶姑娘、叶兄,你们觉得呢?”
戚斐自得的淡笑着,转头等待着他们大声的肯定,却见左手边的言黎和右手边的温知行竟同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圈。
看着他们这幅样子,她莫名心中顿觉有些不妙,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要发生了。
言黎放下手中的点心,摸着下巴恍然大悟道:“噢,原来现在的国姓是陆?我刚知道。陆好啊,陆路的陆,吉利,吉利。”
见她放下了,温知行也下意识捏了把点心想将它放下,不料点心被这么一捏,渣子却直接稀里哗啦的掉了一身,看着十分邋遢。可惜他一无所觉,只看着陆引惊奇道:“原来娘子姓陆?我原以为是卢。叫了半天,怎么都没人纠正我的?”
戚斐的手抖了两下,动作僵在原地,使劲抽了抽嘴角——她看着这俩人平时在外的机灵模样,本以为在自己面前的楞头呆脑只是为了隐藏自己而迫不得已的装傻,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看着聪明实际痴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