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逢春 第46章 第 46 章

言黎垂下眼睛，将怀里的那个荷包拿了出来放到戚斐身边的矮桌之上，“这个荷包是真正的小红姑娘绣的吧？我不该要的，还给你。”

戚斐并不理：“既然给你了就是你的，我给出的东西从来没有要回来的。”

她摇了摇扇子，慢慢打量了一下言黎，旋即笑道：“看来言少侠在水云天山庄还是收敛了功力的，今日一见，可真是威风凛凛呢，竟能以一人之力单挑我云霁阁上下侍卫，整个云霁阁险些都被你掀翻了。”

言黎伸直胳膊将荷包抓回手里，平静地说：“归根到底还不是与阁主有关。若不在您‘死’前闹那么一出，我也不会南下，侍卫们也不会与我打斗，云霁阁也不会被掀翻了。”

温知行附和起来：“对啊对啊！就是的！”

虽然早就在水云天山庄见过这俩人的诡异逻辑和仿佛失智般的一唱一和，但在此刻貌似更加变本加厉了。听到这几句话后，戚斐一愣，笑得更欢了，“哦？所以这件事就全赖到我身上了？”

“既然事情已经分明，那我们两个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言黎不想再与戚斐多说，决心离开这个奇怪的云霁阁阁主后便当即便带着温知行要走，“阁主不必送了，我认识出去的路。”

上到阁主，下到阁众，老奸巨猾，都是骗子。快快远离，切莫接触。

“慢着，”戚斐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少侠，你伤了那么多我云霁阁的侍卫，若不给她们个交代，未免有点说不过去吧？就算咱们之间有那么一点点点……交情，也是不够偿的呀。我说了，我是个商人，你既打了她们，就得给点什么东西来换。不然，云霁阁的大门你们出不去。”

若是打了并非穷凶极恶的人，按理来说是要给钱的，她竟忘了这茬。言黎站住脚步，按着腰间的刀，转过身看她，“你要多少钱？”

戚斐摇着扇子，笑眯眯的说：“少侠觉得我像是缺钱的样子吗？”

她的脸明明与水云天山庄中的“巴小红”一模一样，可前者现在看却怎么看怎么欠揍，完全与记忆中有着琥珀色眼瞳的“巴小红”两模两样，生不出一丝室迩人远的情绪来。

不要钱，那就只能是要命了。

言黎冷下脸，“那剩下的，就只有我的命了，阁主不妨自己来拿？”

“少侠的命我也不能要呀！”戚斐腾的坐直身子，来了精神，“白日在河边，你还记不记得弓影对你说过什么？在云霁阁里为我所用一年，其他的一概清算，不然我们就用这个来换怎么样？”

“那你就更是做梦了，”言黎凉凉撂下一句，转身就要往外走，“打一个也是打，杀两个也是杀，且看你云霁阁有没有能拦得住我的。”

“等等！别走！”眼见着这两人真要提刀往外杀，戚斐赶忙拦了一句，“不行就不行啊，还可以有其他解决办法！”

言黎深吸了一口气，第二次转过身，“说。”

“你们是要往西去吧？”见二人果真依言站住了脚步，戚斐又放心的躺回到小榻上，只能看到一把折扇还立在半空中晃来晃去，“不如，带我一个如何？等兜了一圈回来，我们之间就一笔勾销。”

温知行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戚斐理所当然道：“我睡的一贯很轻，有一点响动都能被惊醒。那日晚间你们看地图琢磨向西该经过那些郡县时，我正好被吵醒了。正好我最近也想去西边领略些人土风情，但找了几天镖局啊侍卫啊都没有合适的。在水云天山庄时我曾被青云榜魁首保护过，领略过天下第一的风姿，有珠玉在前，我还能看得上谁呢？言大侠，你说是不是？”

培养出小骗子的大骗子竟然还有有求于人的时刻了？谁知道那眼珠子一刻都不停在滴溜溜转的人想去干什么坏事？！万一牵扯到他们俩怎么办？！没准还会碍她的事！！！

“想让我保护你，当你的侍卫护送你……”说到这，言黎意味不明的刹住了话头，又在听到屋内戚斐摇扇子的速度越来越快时得意咧开嘴粲然一笑，“行啊，求我，我就答应。”

戚斐的动作一停，咬牙切齿的瞪向门口的那人——谁教的她？！这么短时间怎么变得这么涎皮涎脸！在水云天山庄时的那股呆样呢！拿出来啊！！她堂堂一云霁阁阁主，怎会低三下四求别人？！可笑！

言黎模糊影子身侧的窗纸被初生的朝阳映得微微发亮，门外也已经出现人悉悉索索走动的声音，原来不知不觉竟过了这么久，连天都亮了。

戚斐闭了闭眼，啪的合上扇子，呼一声吹灭了灯，笑容可掬，“可以给钱。”

所以现在是倒给她钱了？言黎心中暗笑，故意说：“阁主能给多少？”

“大侠，少主，坐，”戚斐见有可以商量的空间，便从小榻上坐起身子，用扇尖一点屋内桌椅，含笑道，“我们慢慢细说。”

言黎眼珠一转，拉着温知行重新坐回到了桌旁，又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悄悄在桌下拽着自己的少主玉佩塞进言黎手里蹭了两下，意思很明显：我们不缺钱。

想起未来即将从温家商铺支出的簇新银子，言黎挺了挺胸，傲然道：“钱，我们不缺，只是不想与善于欺骗的人为伍！”

这是插上翅膀扑棱棱要飞了？对于言黎给自己的评价，戚斐并没否认、也没辩解，毕竟自己真的骗了他们。骗了就是骗了，她敢作敢当。

戚斐眯了眯眼，缓缓道：“可以给人。”

言黎指着自己，疑惑地说：“我看起来像是缺人差使的人吗？你觉得是你云霁阁一声不知真假的呼喝来的分量大，还是我叶隼坦坦荡荡站在地上的分量大啊。”

钱、人都不要，权她自己有，好……好……好……太好了……看来要使出绝招了……

片刻后，戚斐伸出一根手指，“一枚云霁阁令牌，言大侠持此令牌，可号令云霁阁为你办事。”

有令牌又怎样？若是以后这人又开始招摇撞骗，硬说这令牌是她凭借武功从她手里硬抢来的，号召他人为自己伸冤又该如何？到时候可真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言黎可不是个傻的，上了戚斐第一次当，就绝不会上第二次。

她看也不看戚斐，手里只慢悠悠的转着茶杯，依旧摇头。

戚斐心想不就是想要两块吗，等到他俩没了用处时再咬死说是仗着绝世武功从我手里抢来的不就得了，好办好办。

想到这，她装出十分不舍的表情一咬牙，“两块！你和他一人一块！不能再多了。”

言黎放下杯子，直接站起身要走，嘴里还在神经兮兮的念叨：“杀……杀……杀……”

“……不就是怕我以后翻脸不认账吗！回来！”戚斐见状不好，喊了一声，“我把两块令牌当着众人的面给你们刻上自己的符号！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总行了吧！哎！别走！！回来啊！”

“我要隼形的，”话音未落，一身影已飘忽而至，语重心长的握上了戚斐的手笑道，“戚阁主，早这么说不就好了，何必多废其他口舌呢。”

那呆头呆脑的呆头鹅眼见事情成了，也连连附和：“我要兔子的！”

只不过半月没见！这俩人怎么学的这么精！！还懂得以退为进了！！！

戚斐面上连连苦笑的点头应下，心里却又得意起来——言黎精来精去，到底还是棋差一招。今日这俩人无论怎样，日后我都可以翻脸不认……云霁阁的人见证又如何，都是自己人，我一个阁主还不是想让她们说什么便说什么？将名字刻在令牌上又如何，是从我手里抢走后蛮横刻上的，怎样？这俩人还真是傻得可爱，脑子也就只比在水云天山庄时长大了一厘。

三人互表和平的握过手后，言黎又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眼也不抬的指了指门外，“让她俩进来吧？站外面听了一晚上，我都嫌累得慌。”

话音刚落，门外的呼吸声霎时停了一瞬。

“……”戚斐有点无奈，“就知道瞒不住你，剑霜，弓影，进来吧。”

剑霜笑意盈盈的走进来，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少侠莫怪，您武功高强，我家阁主不会什么武，我和弓影也是怕她受了伤，这才不放心的在外面守着。这是我特意让厨房做的最好的饭食，就当是我们两个给少侠小郎的赔礼了。”

见二人不动筷，她试探的拿起筷子，面上作楚楚可怜之态，“不然……让我为少侠布菜？只要少侠愿意原谅我在墙外偷听之错，就算是当牛做马，剑霜也做得的。”

“不不不不不，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言黎哪听得了这种话，当即赶紧用筷子夹了一块拇指肚大小的酿肉放进嘴里，绝不承认自己是看着盘中各色精致餐食直了眼。

“好，那言姑娘自便，”剑霜温声应，“言姑娘……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知道她真正名字的人可太少见了，言黎咽下嘴里的食物，指着自己，还挺乐呵：“你认识我？”

剑霜慢吞吞喝了口水，弯起眼睛笑了笑，声音很是和煦：“怎么不认识呢？言姑娘可是第一个能从我云霁阁拿到退款的人，当初可是我亲手批的令呢。当初就想见识见识言姑娘究竟是何许人也，现在不就见到了？瞧，咱们真是好有缘分呀！”

话音刚落，言黎手里的杯子应声而碎。

剑霜掩着嘴，低低惊呼一声：“诶呀，这是怎么了？”

言黎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以帕遮脸，声音咿咿呜呜的像是要哭，“少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了……有什么就冲我来，莫要牵连了别人。”

言黎无话可说的闭着嘴巴，总觉得剑霜这人简直奇得不得了。

她打出云霁阁那日时这人先是说什么“留在这里陪我不好吗？”，后来在河边又敢直接用手夹刀，看着像是个极为大胆刚毅的女子。

但昨日治伤时剑霜又开始满嘴胡言乱语，什么“在这里你就可以一直陪着我了”，什么“再也没人能打扰我们”，又在她怀疑她是不是头脑发昏认错了人后瞬间恢复正常……不过这也可以解释，认错了人嘛，正常。

可现在又动不动泪盈于睫，什么“当牛做马也做得的”，什么“不愿意原谅我”。这实在是有点……太异于常人了吧！！！

——情绪转变如此之快，难免让人怀疑剑霜是否脑内有疾，又或许是在刻意耍她玩？！

言黎看看面前总是弯着眼睛看不清情绪的戚斐……又看看左手边正颤抖着肩膀向隅而泣的剑霜……再望向右手边对屋内的这一场闹剧熟视无睹、只专心夹菜吃饭的弓影……最后在心里为云霁阁打下四枚重重印记：七颠八倒，不可救药，莫名其妙，云里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