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逢春 第45章 第 45 章

“我是水云天山庄的‘巴小红’，却不是芦苇乡的巴小红，”戚斐摊摊手，看着言黎，“真正的巴小红，已经死在了去往水云天山庄的路上。”

在真正从云霁阁阁主的嘴里听到巴小红的死因后，言黎的头脑中瞬间陷入一片空白。

身体比反应更快，她目眦尽裂的用手揪住了戚斐的衣领，另一只手已经将匕首出鞘，怒吼道：“是你杀了她！是不是！！”

即使脖颈上已经被架住锋利短刃，戚斐也依旧没有任何反抗，仍保持着靠在榻上的姿势笑睨着她，“女侠仔细想想，如果真的是我干的，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让你们用一辈子像无头苍蝇一样去查去找不就得了，反正火不会烧到我身上。更何况，对你们坦白我杀了她这件事对我和云霁阁有一点好处吗？被青云榜魁首盯上，貌似不是什么好差事。”

言黎静静的看着戚斐，“不是你亲手杀的，你当然可以甩脱责任说她的死与你无关。你是用芦苇乡所有人的性命威胁巴小红去死然后由你顶替身份的吧？这样，你就不算‘杀了她’了。”

温知行原本还迷迷蒙蒙的睁不开眼，但在灯下清晰看到戚斐的脸后，十只瞌睡虫都被吓走了九只，一听言黎这么说，当即附和道：“你不要想甩清关系！若你真的没有见过小红姑娘，那剑霜为什么要说曾见过她出现在你的书房，梳头娘子的梳妆盒里为什么又会有她的发带！”

“傻孩子，我也从来没说我没见过她啊，”戚斐无奈的叹了口气，“发带确实是巴小红的不假，但剑霜看到从书房出来的，是我啊。”

见面前的两人还是一副姑妄听之的模样，戚斐向下点了点下巴，“既然我决定想要来找你们，就做好了将一切都告诉二位的打算。来，把刀拿开，我从头给你们讲。”

不管真假，先听一听总没坏处，反正匕首和刀都在手边，随时能用这个“戚斐”当人质。言黎将信将疑的将匕首放回怀里，刚想从小榻上下去，戚斐就伸手轻轻拉住了她，声音竟然在二人眼皮底下变得和巴小红一般：“言姑娘，且坐在这陪我吧。”

“咔嚓。”言黎面无表情的将刀拔了出来。

“你就在这，让他下去，”戚斐瞬间恢复了原本的语调，倨傲的看着温知行，“你。搬个凳子过来，坐榻边上。”

他下意识看了眼言黎，见她没有反对，便“噢”了声，自己将桌旁的凳子搬了过来。

等两人都做好后，戚斐换了个姿势，扇着折扇，将整件事娓娓道来：“我第一次见到巴小红时，她还在健康堂当医师。那次弓影外出任务，不慎被云霁阁的仇家围追堵截，伤得极重，等终于撑到阁中几乎已经是一个血人，人事不省。当时剑霜正巧不在阁中，素闻健康堂的巴氏母女医术极高，我们便将她送到了芦苇乡。巴小红在见到血淋淋的弓影后吓了一跳，她身上的刀伤剑伤暗器伤并不是寻常人家能出现的磕磕碰碰，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还招呼了隔壁的谭姑娘帮她打下手。”

怪不得知道健康堂在哪，也怪不得在见到谭心菱的时候一下子就认出了她，原来是早就见过。

“当时是我亲自陪同，在治好弓影后，为了不暴露云霁阁身份，我曾旁敲侧击的问过巴小红一些事情，但她什么都没有问也没有索取，只说了一句话，治病、救人，是她的责任。不论病人是好还是坏，她都做不到见死不救。至于谁的福泽谁的报应，由上天去决定吧。

“我本想让弓影在健康堂多养几天，但她闹着要回来，张口闭口都是什么‘阁中事务不能耽搁’，于是我们只好留下几锭银子，带上巴小红调配的药膏回了云霁阁。出于一些私心，我让人去查了巴小红和巴如清，知道了她们的事情、身份，包括巴如清离开女儿去的水云天山庄在何处，庄主是谁。除去细节并不能完全了解，剩下的，几乎已经全部掌握在了我手里。

“这一别之后，本以为此生再无交集，但在两年后，也就是巴小红十八岁时，她竟孤零零一人找上了云霁阁的门，说是要买一个消息，另外，再与云霁阁做一个买卖。

“巴小红见过我和弓影，所以我们俩都没有出面，而是派了剑霜前去见她，我们则隐在了隔壁房间，听到了一切内容。

“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母女连心，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没有一点消息获取来源的巴小红竟然就已经能隐约能猜到自己的母亲死于非命，甚至相当于直接消失在这个世间。这一趟来云霁阁她要买的，就是巴如清现在的状况。要做的生意，就是想要云霁阁派出人手保护她，穿过淮水河，到达水云天山庄。

“云霁阁并不是镖局，也从没有过保护一人去往何处的先例。虽然巴小红并没有钱给云霁阁，但是看在当初她曾救过弓影性命的份上，我还是答应了。但是云霁阁里的侍卫几乎都在各司其职，想在短时间内抽出一部分人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吩咐下去让她们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手中事务，随巴小红前往水云天山庄。

“她在得知母亲的情况并不好时显得更加心焦，几乎每天上下午都要来阁里点卯问询人手准备的如何了。其实当时已经零零散散聚了三四个人，但要是对上汪石沰那两个人来说还是没有什么绝对性的优势，更何况还要分出人手去寻找巴如清，所以我只告诉她再等等。约莫过了两天之后吧，巴小红突然就不来了。我觉得不对，便推了手头的事务带着弓影出去寻。芦苇乡里没见人影，健康堂的门口也已经挂牌歇业，我又去问了谭心菱，她还记得我们是谁，便也没什么防备的说了巴小红已经自己北上找母亲去了。

“她不会武，身边没有侍卫，只空有一手医术，又能走多远？甚至都还没有过淮水河，我和弓影就在树林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巴小红。她被秋冬找不到食物的饥饿野兽咬伤，流了很多很多血。弓影射杀了那只野兽，我们一起跳下马查看她的情况。巴小红是个医师，所以她最明白自己活不成了。她死死的拉着我的衣角，求我去水云天山庄为她母亲求一个公道。我并不想要去理会这样无理的要求，能破例给她调开人手已经是仁至义尽，云霁阁事情繁重，求一个公道又要浪费多少时间、多少精力？与我又没有一点好处，我又为什么要帮她。我是一个商人，我从来不干亏本的生意。

“或许巴小红看出了我的不愿参与，便看着弓影说这个要求就算是我曾经救过你的诊金，旁的我什么都不要，你们临走时留下的钱我好好的放在健康堂，从来都没有动过，你们随时都可以拿走。

“弓影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意识模糊的胡乱喃喃起来，说什么对不起云霁阁，她们是不是还在帮我筹备人手护送，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帮我和她们说一声，就说我已经死了，健康堂里的东西她们可以随便取用，就当是迟来的报酬。真是实在抱歉。还让我们帮忙带话给谭心苇谭心菱，就说她在水云天山庄很好，也已经见到了母亲，但庄主最近有事拜托她们，暂时还抽不开身回家，等有空再回来看她们。又说麻烦我们了，本不想让我们参与到这件事里来的，非常抱歉，等下辈子她一定要好好报答我们。

“当时我看着巴小红已经被疼痛模糊了的双眼，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圣人心肠，都快死了还在替旁人着想，真是有病。

“但健康堂的那一处位置实在是十分诱人，日后若也可稍加修葺变成云霁阁的新点子给剑霜玩。反正都已经走到了这里，离水云天山庄没有多远，我便应了下来。在得到我的应允后，巴小红强撑着直起身子，一一告诉了我她和巴如请的那些小习惯小暗号。说完了，她用没沾着血的那只手轻轻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就死了。弓影在地上挖了个洞将巴小红埋了，又传讯告知剑霜我们将要去往何处后，便启程出发。

“水云天山庄里没有见过巴小红的，巴如清又已经已经瞎了，就算我并没有顶着巴小红的那张脸也没有人知晓。所以不用易容，只需将声音伪装好便可。到庄外后，我让弓影在暗处埋伏好，一人顺利的进入了水云天山庄。慕容文心的现状果真如我所料，惶恐、自责、恐惧、疲惫，太好辨认了。她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汪石沰面露凶光一样，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当上这个庄主的。

“顺利住进山庄客房后，我便派弓影下山寻找巴如清的踪迹。还没来得及找其他人打探点什么，你们两个愣头青就傻不愣登的撞了进来，”戚斐耸了耸肩，“后面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代替巴小红安葬好巴如清后，我便假死从水云天山庄脱身，弓影剑霜等一众云霁阁的人早就在崖底等待接应我，你们没找到‘我’的尸体也就是因为这个。”

她看着言黎，道：“将荷包送给你是为了勾起你的怜悯之心，死前说芦苇乡是为了引你们进到云霁阁里来探听你们的真实身份。巴小红坚韧、善良，她才是真正的芦苇花，我只不过是借了她的身份与你们相处了一些时日而已。言少侠，温少主，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事情的经过也就是这样了。”

戚斐究竟有没有说谎，只去她所描述的那块地方一探便知。但不知怎的，言黎莫名觉得心情低落，就如同“巴小红”离开后那些时日似的。她究竟是为了谁巴巴的从北跑到南？究竟是为了戚斐所描述出的如蒲苇般坚韧的“巴小红”，还是为了这个相貌、性情都与原主完全不同的人嘴里曾说过的那些话呢。

坐在坚硬的山石上，脚下是飘渺虚幻的雾气。凛冽的山风迎面而来，将脸吹得生疼。

她说，你没有必要为了杀了那些人而感到不舒服。

她说，你不会变成那样的人的。

日光从小窗透进来，面前的小炉在腾腾的冒着热气，脸颊都被烤得热热的。

她说，有一个人在我最害怕的时候救我于水火。

她说，那个人有很好的心肠。

此时此刻，屋角的香炉正在发出细微吐气的声音，心却在慢慢的沉下去。

她却说，巴小红才是真正的芦苇花。

她说，我只不过是借了她的身份与你们相处了一些时日而已。

一切的一切，都是戚斐编纂的吗？在水云天山庄的那些日子，她就真的从未有过哪怕一丝真情流露吗？从始至终，都是在演戏吗？

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骤然笼罩在了言黎心头。

是被欺骗的愤怒吧。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将她耍的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