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晃晃悠悠的度过去,依旧是油盐酱醋茶,伴着枝桠上映着明明灭灭的光影,随手捞一壶酒便可酩酊大醉。
朝阳依旧每日有什么发现便夜里唤鹰传了纸条回去,汇报些关于这候南城的势力关系。
有次他曾闲的无聊,按耐不住传信问过金棠,若是唤些长汀楼的人来,不过区区一行几个人,怎敢提出不来这城?何必要费这功夫特意来探查探查情况,这与他们有何干系?
回信依旧寥寥:我的决定,跟你有何干系?
朝阳撑着胳膊托腮,撇撇嘴,真不知三哥如此性子,日后会找到怎么样的女人来做两口子。
不过既然是三哥的意思,他也不敢不从。
唉。
朝阳折了手里的纸条,揉作一团,撑着脸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婴儿肥又显现出了一小圈,白嫩嫩的拖在手旁。
他瞥眼透过小窗子看了眼正在迎着烈日汗如雨下练枪的某人。
身姿挺拔,招式标准的像是从书本上拓下来的,却一招一式孔武有力,虎虎生风。
朝阳愣着看了一会便又把眼睛收了回来,一下一下戳着小木桌上的小疙瘩发呆。
他自小聪颖,如今更是通晓于人情世故,察言观色,自然是能看出程杏画对自己与日俱增的喜欢与怜爱。
以及越发小心翼翼的态度。
他如今这种境地又何谈去惧怕什么流言蜚语呢?哪怕是当初跟着夫子念书时,也从未觉得夫子口中南风之“大不韪”有何之过。
不过当初是懵懂不畏,如今只敢敬而远之。
若不然便如同飞蛾扑火,连个影也留不下来便灰飞烟灭了。
朝阳娴熟的用火折子把手中的纸团清除干净,手上没了着落便是空空的一顿,继而下意识的扣起手来。
朝阳不禁有些苦笑的看着自己自觉缠绕交错的指尖,白净细长的指尖残留着无数细小刮痕,浅浅的留了疤痕,是不仔细看便看不出来的。
都是当初跟着常燕燕学偷袭技艺时被刀片刮的。
刀片轻细,不仔细看便和之前练字的手没什么两样,依旧是细长干净的小公子模样。
可也只是不细看。
那细小的刀片如同这经年累月,不经意间他似乎还是那个骄纵的小少爷,可早已为了生存被刮的遍体鳞伤,只空留了个躯壳时时挂念着曾经几何。
看似没变,却早已判若两人。
他不再有叹颂江河万里、描绘盛世繁荣的信念,不敢再当着万众人面豪情万丈,挥墨针砭时弊。不敢再去捧着过往喜欢的诸子百家一一默诵,不敢再有那份如同烈日骄阳一般不知何为退让的任性与骄傲。
他没那个胆量了。
甚至他越发不敢揣摩程杏画的意思。
面对唾手可得的真心,他迟疑了。
像是在不断地踱步,一步步的试探着这心意有多重,却又在堪堪触碰到时候,猛地向后一退,再也不敢接近。
他不知道这真心几何,又能撑到何等年岁。
他不敢再受那万丈高楼平地起又看着它被被击垮如废墟的模样了,他没那个勇气再受一次。
他的信念已经死了一次了。
如今那个贪讨着娘亲排骨汤面的小少爷在眼泪和悔恨中泯灭于众生,如角落尘埃一般默默无闻的死了。
风一吹便什么都不剩了。
而他只是个空凭一身子小机灵托着三哥势的小探查。
须懂得察言观色,收敛自己,再端出一副完美无缺的面孔来。
他不过是一副勉强生存着的行尸走肉,时时刻刻,灵魂向着过往而活。又有什么资格去渴求一段不知何时会被戛然而止的喜欢?
他不敢,也不配了。
更何况……
朝阳往向院子里那个提手勾脚,着银枪挥舞的男人,举手投足间明朗而稳重,划动的线条稳健起伏,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道,光芒万丈。
他那么好。
明明才二十多年岁,却像是始终清醒的活在世界上,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一身侠风正气,肯为众生而低头俯首。
无论是对谁有始终怀着一份包容,哪怕是再不堪的人,也敢凭自己一腔热血,放任其回来,再授其正道。
哪怕是自己这种来路不明的人,也会耐着性子管一管。
朝阳咬咬唇,昨日才敷好大半的嘴唇又溢出血迹来,像是一根始终贯穿在心中的小刺,刺痛酸涩着一个人的心。
他默默的将那份呼之欲出牢牢的锁回心间,含着嘴角咬的刺痛一起。
他这样随处奔波,不知何时便会为任务而赴死的人,哪里值了了这样的真心。
朝阳一层层把心里埋藏的自尊压回去,就像是一步步的践踏,随着根植深处的悲痛才肯彻底死了心。
他知道自己喜欢,喜欢的要了命。
可他不值,不敢,也不配。
朝阳看了过去,正在练枪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直直的对望过去。
一瞬间,四目相对。
程杏画在院子中心练武,距离朝阳的小屋子不远不近,可谁也不去迈步向对方。
却都感知到了对方的视线。
上次的对话谁也没再继续了。
谁也不知道对方的眼睛里藏着怎么样的心思,却还是忍不住的从心底扯出些心意去看着对方。
好像这样就是最真挚的对向真实的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