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夜幕中失落狂饮和醒酒后的各自心怀鬼胎,很快就被两人心照不宣的埋在了心里。
像是一只角落里暗自生长的种子,因为种种缘由见不得天日,按捺着,孤落着。
却还是在悄声隐秘的生长着。
时不时通过一些细枝末节显露的一览无遗。
比如朝阳从二赖口中知道,从他进了北派之后,老大总是莫名被伙房的刘大伯埋怨,不得不接管了管理鸡鸭院落的职责,定时去收买鸡鸭。
比如本身突然被克扣掉的鸡汤突然变成了两碗,导致李大叔常常一脸哀怨的早起咕嘟咕嘟的炖汤,一脸肉疼的将锅里土豆和肉块丢进朝阳的小瓷碗里。
比如朝阳自己的训练时常突然缩水,变得和其他人一样短,程杏画也不时常逼着他打基础扎马步了。
这样的变化对朝阳而言,除了舒爽就没有其他的可说。
他甚至闲的没事干了想,自己儿时为何要冲着夫子布置得满张满张的字画而咬着笔头发愁?
为何不干脆去勾引勾引夫子,让对方给自己写。
唉,没想到啊没想到。
看着那群苦不堪言几欲落下泪来的蹲着做姿势的众人,此刻闲适的朝阳便越是感到莫名的优越感。
舒坦啊。
朝阳一边用嘴叼着喝的没几口的鸡汤碗,来回晃晃荡荡,试着看鸡汤会不会撒到脸上,一边瞥了眼不远处程杏画正在训练其他人的挺拔身影。
看着那站立挺拔的身影都可以想到那人此刻的面孔又该是如何的端正严肃。
明明不过是称得上周正的面孔,怎么就严肃的这么想让人作弄一番呢?
看着那群苦不堪言几欲落下泪来的蹲着做姿势的众人,此刻闲适的朝阳便越是感到莫名的优越感。
舒坦啊。
朝阳叼着瓷碗用力晃了两下,里面金黄鲜美的鸡汤随着来回飘荡来去,油腥蹭满了整个碗底。
简直就像是直接从做小工杂役直接晋升成了掌柜老板娘。
等等……这什么破比喻。
朝阳突然嘴上一轻,放在嘴上叼的瓷碗突然被一只宽大的带着厚茧的手抽走。
嘶!
朝阳发呆时还在叼着瓷碗晃悠,夹带着也嘴上用了些力,猛地一抽嘴唇也被磨了一磨。
铁锈似得血腥味再次趁着朝阳还没反应过来便散进了嘴里,一滴滴的流了出来,嘴唇间润红一片。
靠!本身上次的血痂就还没好完全!
朝阳正在想入非非便遭了这飞来横祸,急忙捂着嘴擦擦,抬头瞪了过去。
程杏画也早已忘了他之前时日自己咬唇咬烂的蠢事,只想着这般太不雅观才伸手阻拦,谁想到又……
程杏画一眼便瞅见了朝阳流血的嘴唇,被血浸染成红润润的一片。
配着没反应过来疼的一双杏眼,又溅起了点水花。
程杏画不自觉咬牙鼓了鼓腮帮子,把嗓子里那点痒意压了下去,凑过身去把少年从坐着的石头上拉了起来。
“手拿开,我看看。”
程杏画说着便拨开了少年挡着嘴的手,朝阳挣扎了几下便松开了。
程杏画歇了心思正经端详了一下。
“啧,上次的还没好,血痂又磨开了。走吧,跟我去药房取点药。”程杏画歇了心思正经端详了一会。
言罢,程杏画便拽着朝阳的衣衫往要药房快步走去。
朝阳正想要说没什么事一会就好了,便被拽的脚下一个咧跄。
“端着枪重复刚刚教的起手式二十遍,十遍第二式,然后自行解散休息。三子,看着他们。”
程杏画大步向前,扭头冲着不远处正练功练得汗如雨下的众人吆喝了一声。
被拽的走了个咧跄的朝阳扭头看了看听闻此言苦不堪言的人群,突然心里就溢出来些说不上的感觉,嘴唇又被磨伤的烦闷也消了大半。
怎么办。
又是有些舒爽的不行。
院落侧屋带着个小隔间,路上荒草生了满地,细细率率的折了头,两三成群的聚在一起。
程杏画拽着他大步跨过了一眼荒芜的道路,侧身拐进了小隔间。
小隔间并不大,摆着两个小木桌小板凳已嫌拥挤,角落陈列着两三个木质高柜,一格格的放置着不同属性的药材,最高处则放置着些青瓷小瓶,用了不知什么年岁的红布塞着,沉积了些灰。
阳光洒进来漫起了满地尘埃,就好像辟成了一个独属的空间,拿着光线将外界层层隔离开来,斟一碗岁月漫长。
程杏画进了小隔间便自觉迈向那两三高柜,指尖一层层的数了过去,再拉开小格子娴熟的取出需要的草药,拿出揉搓一二,皱了皱眉,一副对其成色不怎么满意的样子,便又踮脚取了高置在上的小青瓷瓶其中一个。
朝阳自发的一屁股坐到小木凳上,俯身向桌,托腮看着眼前上下忙碌的人发呆。
程杏画将红布条扯开,倒也怪,从外处看,那布条早已有些放的失色了,可揪出来的本塞在瓶子里的那一结却还是崭新鲜红的样子,悄悄冒了个头。
显然不是什么普通货色,那青瓷的图案又有些摸的寡淡不清,显然又是常用的。
程杏画把小格子合上,满意的拿着瓷瓶和一小把草药走了过去。
“张嘴。”
朝阳下意识的嘴上一凉,便被放上些揉搓过的药草,被慢慢揉搓开来,青绿色草叶清液缓缓随着摩擦润了上去。清清凉凉的像是李大叔在小菜园里的那几株。
紧接着便感知到了熟悉的温度,带着更冰一些的凉膏覆了上去,那凉膏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像是被冻起来的冰一般,凉的朝阳向后缩了一下。
“别动。”
程杏画像是哄小孩一般放缓了些声线,却依旧存在着些令人安心的稳重感,他下意识的伸出另一只手端住眼前少年的下巴,稳住其晃荡的身形。
朝阳身子一僵。
似是感知到少年此刻的僵硬,程杏画手下揉搓力道重了些,似是想着快快匀上去。
“这是我以前练武伤了敷的膏药,我瞧着这些止血安定的药材成色都放的有些不好,也不知这膏药能否发些作用。”
朝阳低头瞧了眼那颜色混淆不清的小瓶,心道怪不得。
朝阳敛眉看着眼前男人皱着眉毛似乎在着手什么严肃任务一般的神情,莫名方才的练武场的那些念头又浮了上来。
“你……练武经常受伤吗?”
正张着嘴朝阳鬼使神差的大着舌头问道。
朝阳在这院落里快足月,平日里程杏画不是督促指导着院落里的人练武,余下的时间便几乎全部空余出来舞枪,哪怕是有时深夜,朝阳几次起来取水喝都能听到练武院里的片刻不停的枪扫风响,枯枝落叶便哗啦啦落了一地。
枪光凌冽,锋芒毕露。
与程杏画平日里显露出的稳重全然不符,却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不信命不信天的气劲,转身提手,轻盈的一挑,便是想要越了天再赌一番高低。
提力右脚一转,身子便随之侧了过去。
敢问我今日,敢覆我明朝。天道,又能耐我何?
镀银的枪头像是附了魔,越舞便越闪着一层亮光,直直勾的人看去。
行的是浩然正气,走的规规矩矩的正道,朝阳想。
心里便又是一顿。
正低头抹药的程杏画听闻此言,手下没停抬头看了一眼朝阳,又低头笑了笑。
“算是吧。以往我还没什么经验的时候,身子手钝,总觉得掌握不了枪法中的意,便练功比现在要狠得多,不练个百遍便不甘心,便常常动不动伤到自己。”
“但是后来我偷偷起来练武总是被娘亲逮住,看到我一身伤总是挂念的不行,便遣了有名的郎中专门给我用几味药制了几瓶膏药。但后来我经验足了些,便也能扛了些不再怎么用了。”
程杏画的语调不急不缓,像是寺庙里的晨钟暮鼓一般,端着一派古井无波,似在诉说着什么不相干的事儿,手下又匀匀的抹了几下。
朝阳心里猛地嘶了一声,还以为像程杏画如此这般日夜练武已算得上是疯魔了,倒是没想到竟还是他小时候更疯魔一点。
那这得多疼啊……
他忍不住问:“那你干嘛给我用你练武的药……”
才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这句话的多余,方才人家不已经解释过了自己还问个什么劲!
朝阳崩紧了身子,背在身后的双手下意识拽着纠缠在一起,悔意如潮,无比想把自己刚刚没用脑子过滤的话语塞回去。
好在程杏画听闻此话,并未感到任何怪异,只是停下了手中动作,满意的望了望朝阳不再流血好好敷着层膏药的唇瓣,大功告成似得拍拍手,直起半弯的身子来。
随意冲面前的人笑笑,依旧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明朗样子,调侃着开了口回复刚刚的问题。
“因为小少爷你金贵啊。”
虽是语气里调侃成分居多,却没有半点嘲弄的意思,敞亮的仿佛就是心声一般。
朝阳猛地一愣,气息乱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