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崔氏被唤到了松鹤堂。
叶老太爷轻描淡写地道:“我往知许房里添了几个人,给她做饭、做衣服。那些人的月例我出,你不用管。”
这是内宅的事,公公来这么一出,其实是破坏规矩。可崔氏又能说什么?违心地奉承了几句老太爷体恤小辈之类的话,提起别的事:“这一阵媒人来的勤,崔家那边想年前迎知许进门,盼着您选个吉日。”
这是崔定初的意思。崔氏品得出,他似乎隐隐感觉到苗头不大对,便想早一些成婚,到时候叶知许人单势孤,他们摆布起来更容易,要是她不听话也无妨,他早有后招。
叶老太爷却当即否了,“知许才多大?我要多留她两年。”
崔氏赔着笑,“可是,两个孩子已定亲五年了,崔家那边又是知根知底的……”
“不成。”老太爷大手一挥,面露不悦,“本来我就不大赞成这门亲事,是你们两口子非要弄劳什子的亲上加亲。知许到如今还没心没肺的,嫁过去给人看笑话么?崔家那小子年岁不小了,却是一事无成,他到底够不够格娶我的孙女,我还得仔细瞧瞧。”
崔氏哪里听得了这种话,忙道:“定初这一辈人不少,但家父最欣赏的便是定初……”
“那你倒是说说,他是考取功名了,还是立了战功?”叶老太爷冷笑着打断她,“这么大一人,一年一年闲在家里,唯一办成的事儿,就是得了他祖父的赏识。难道我冤枉他了?”
“您听我说……”
“我不想听,”叶老太爷不耐烦地道,“崔家实在急着娶媳妇儿,就退了亲事另选旁人。我的孙女不急着嫁,更不愁嫁!”
崔氏气得半死,却不敢顶撞,讪讪地行礼告退之前,道:“那我明日就回趟娘家,说说您的意思。”
叶老太爷也很不高兴。崔家急巴巴地娶知许干嘛?惦记她那笔横财不成?
都怪长子混帐,当初在信中就定了知许的终身大事。以知许的性情,其实并不适合找门当户对的,高嫁到哪一家被供着哄着才是上策。这年月,女子不兴做贤妇了,做官的倒是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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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兰苑整整添了十名仆妇,其中五个可以做二等丫鬟,两个可以到小厨房帮忙,三个可以帮衬针线上的事,而她们真正的职责,是看好院子,保护大小姐。
叶知许见了见,特别满意,一并打了赏,之后交代吴妈妈和豆蔻:“平时你们留心着先前那些丫鬟婆子,瞧着有异心的、实在不堪用的,便将人送回到大夫人面前。”
二人称是。
方才去外院的阿俏回来了,低声道:“是焰公子的手下来传话。……”复述了找到索雅安的事。
叶知许笑得神采飞扬,“烦请公子明日巳时去璞玉斋。”
“是。”
叶知许又想起一事,吩咐了吴妈妈一番。
吴妈妈回道:“这倒不难,明日下午您就能见着人。”
叶知薇过来了,是为崔氏传话:“母亲惦记着大姐这两日不舒坦,让你不用去请安了。另外明日她要回娘家,带我们同去。”
“我怎么能去?”叶知许直言不讳,“我已及笄,不比以前,三妹帮我跟母亲说一声。”
这一枝的叶家有三个房头,长房共两子两女,两个男丁都是庶出,常年与庶母跟随大老爷在任上,叶知薇今年十三岁,在姐妹中排行第三。
叶知薇听了,原本面无表情的小脸儿上添了些许笑意,“母亲手头有些事,该是没考虑到这一节。”其实崔氏是被老太爷气得太阳穴突突跳,回房就躺下了。
叶知许请叶知薇尝尝茶怎么样。
平心而论,叶知薇五官随了父母的优点,是很漂亮的小姑娘,只是平时行事一板一眼的,沉稳有余,失了几分鲜活灵动。
她打小就看叶知许不顺眼,不懂事的时候,没少找茬掐架,大一些了,对叶知许抢走宠爱的怨念已经根深蒂固,仅能做到面和心不合。
调换一下,叶知许也会如此。
叶知薇啜了口茶,称赞一声,随后则叹息道:“我只盼着再出件什么事,把大姐得了钱财的消息盖过去。”她看了叶知许一眼,“这一阵,二房三房的人都躲着长房,好像跟我们说句话,都会被疑心打听钱财的事情似的。”
叶知许道:“是不是觉得闷了?明日你不妨晚一些回家,跟那边的表姐妹多说说话。”
“要看母亲准不准。”叶知薇抿嘴笑了笑,起身道辞,“不耽搁大姐。”
叶知许送她离开,转身去了祖父房里。
叶老太爷递给她一个荷包,笑眯眯地道:“里面有一千两,拿去零花,不够了就跟我说,我怎么着也供得起你。暂时别跟管事要钱花,何苦让人觉得你这少东家沉不住气?”
叶知许心里暖暖的,酸酸的,并没推辞,“我记下了,不会乱花钱的,这些权当您提前给的压岁钱。”
叶老太爷想了想,没提她的婚事,往后他多留神就是了,崔家要是有什么歪心思,他就做主把亲事退了,谁说都没用。
叶知许说起明日去璞玉斋的事,“大管事沈诚要我得空就去玉石铺子看看,让我学着看帐管账。”
叶老太爷略一斟酌,道,“往后跟你出门的护卫,我让管家单独给你指派出来。饶是如此,往返路上也要当心,需知锦帛动人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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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叶知许去请安的时候,见崔氏、叶知薇都分外精心地打扮过,较之平日,令人眼前一亮。
母女两个一向如此,叶知许早习惯了,提起出门的事:“母亲交代的事情,我得亲口跟沈管事说,不然他恐怕会一直不得空。另外,本就要没事去铺子里转转。”
“那你就亲自跑一趟。”崔氏殷切叮嘱,“天冷,多加件衣服,手炉一定要备好。”
叶知许称是。
叶知薇低垂了眼睑。
巳时,叶知许和扶焰准时出现在璞玉斋,前者发现后者气色好了几分。
落座后,叶知许开门见山:“那位索小姐的情形,我有足够的理由认定,有朝一日她会取代我。”
扶焰没好奇她为何认定,只问:“作何打算?”
“少不得做些文章,断了人取代我的路。”叶知许眼神坦诚地望着他,“我的主意是,请沈管事让一些铺子的掌柜伙计无中生有,宣扬有人冒充我去拿钱拿东西的消息。”
扶焰眸中浮现笑意,“随后,就能惊动你祖父,从而搜寻索小姐。”叶家、崔家在朝堂的势力都很有限,在泺城当地却是并肩的望族,遇到是非大多不需经过官府。
“是这个意思,但实际做起来应该很麻烦。”叶知许不能表现得成竹在胸,那不符合她如今在人们心里的形象;也不能全无头绪,没脑子的人迟早会惹得他不耐烦。
“法子可行。”扶焰予以肯定,又道,“但你要针对的是索小姐,还是她和崔定初?”这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区别。
“当然是他们两个。”叶知许敛目看着衣袖,“或许是一拍即合,或许根本就是崔定初的主意。最该揪出来的就是他这等暗藏祸心的男子。”
“这话说的,寻常男子听了可会不乐意。”扶焰语带浅浅笑意。世道如此,对男子宽容,对女子苛刻。
叶知许弯了弯唇。
扶焰言归正传:“这样一来,你的亲事要出波折。”
“如果能顺势退亲,再好不过。”
“有数就行。”扶焰不做耽搁,唤小厮把沈诚请来,言简意赅地说了原委,又道,“这几日你要辛苦些,找出可靠的人唱戏放出消息。”
沈诚神色复杂地听完,消化掉少东家的未婚夫有问题这一事实,飞快地转动脑筋,“人手不难找,可这戏要怎么唱?是不是得物色个女子乔装改扮?”
“多余。”扶焰笑着否了,耐心地道,“你们唱戏是抛砖引玉,只需巧妙地放出消息。要留心的是,挑选没人注意铺子的时段。本就是无中生有,那个人只在你们嘴里,真弄出个人来反而会添乱。”
沈诚听完笑出来,“也就是说,把谎话编圆就行,反正我们其实没道理冤枉谁。”
“对。散播消息、引路去抓索小姐的事,我安排。”
如此,两男子一来一往地完善了细节。叶知许安安静静地聆听,根本用不着她动脑筋。
沈诚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情,请示过叶知许,便去物色稳妥的人手。
扶焰喝了一口茶,看着叶知许,开玩笑,“只管早点儿回家伤心去。不出三日,崔定初不是你的良配,往后也不会再是你要礼遇的表哥。”
叶知许失笑,“就算伤心,到这时也没了。”
“那就想想他听到消息会怎么做。”扶焰迟疑一下,“我多说一句,事情发展到哪一步,谁也算不准,你要防着狗急跳墙。”
“我会的。”叶知许仍是笑盈盈的,“现在有堪用的人手,公子的人又在叶府周围,不怕他出幺蛾子。”
她一副有人撑腰底气十足的样子,惹得扶焰笑得现出亮闪闪的白牙。
叶知许身形稍稍前倾,跟他说了下午要做的事,“公子看妥当么?”
“十分妥当。”扶焰笑着颔首,“既然有事,就快回家去。”
“嗯!”叶知许行礼道辞,翩然离开。
扶焰唇角仍旧噙着笑。她有时候行事倒是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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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叶知许见了一个会看面相、手相的女道士,不少下人都在场。
崔氏回来之后,听下人说了,脸色渐渐地阴沉似水。
女道士夸叶知许面相好、命好的话一箩筐,也不消说了,而这件事的重点是:看手相的时候细瞧了指纹上的斗和簸,叶知许总共只有四个斗,但都在右手,右手只有拇指上是簸。
这情形是比较少见的,且引得一干下人好奇兴奋不已,纷纷央着大小姐给恩典,让女道士给自己也看看。
发展到此时,阖府的下人都已数过手上的斗,议论的焦点仍然叶知许的指纹,和她生命线很长。
叶知许那个混帐,给了女道士厚厚的封红之后,就派人传话给手帕交和几个相熟的闺秀,说只是觉着挺有意思的,得空一起坐坐,想看看她们的指纹。
崔氏不明白,好端端的抽疯看手相做什么?什么斗啊簸的,不嫌可笑幼稚么?
而要命的是,据她所知,人有相似,却没有任何两个人的指纹掌纹相同。
她也知道,索雅安那步棋用起来很费神,却做梦也没想过,那步棋就被这样一件小事给废了——叶知许那个嘴欠的已经把这事情传扬出去,还想打用替身的主意,就只能废掉两个人的手,却也等于自己挖坑上赶着让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