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祖孙二人惦记的索雅安,这两日都有些心神不宁。
前天夜间,崔定初来过一趟,她看得出,他心情很恶劣,委婉询问,他也不肯说。
倒是他的小厮隐晦地提了一句,说叶大小姐给公子出了个难题。
不消说,难题与她有关。
四个年头了,她在这里,享有着寻常闺秀的衣食住行,也学习着叶知许精通的琴棋书画。
学东西要讲天分,她比不得叶知许,崔定初也只好退而求其次,让她把字写得和叶知许相同。
此外,崔定初制造过几次机会,让她得以亲眼看到叶知许的言行做派,更先后指派过两个人来教她——都是擅长易容的江湖客,见一个人几次,便能完全模仿对方的神态举止。
有时她气馁,问崔定初,真到需要的那一日,请易容高手冒充叶知许不就得了?
他说那怎么成,那种人涵养修为不够,太容易露怯,够的人则不可能长年累月做替身,便是肯做,也是不可信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要她常年留在他身边,与他朝夕相伴。
是因此,她的心完全安定下来,一心一意照着他的意思度日。
有一度,两个人也曾未雨绸缪,为着东窗事发斟酌对策,想好每一句应对之辞。
渐渐的,彼此都不再提。
有些不乐观的展望,她偶尔也有,譬如他的亲事出现变故,最终娶的根本不是叶知许;譬如叶知许有心机有手段,根本不给他任何实现预谋的机会。
可也只是想一想就抛下,不放在心里。
那是不可能的。她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现,他那样的人,想做的事绝对会做成,一切尽在他的掌控。
这份过度的信任,直接导致意外出现而他为难的时候,令她陷入巨大的惶惑之中。
她的余生早就被他安排好了,她要取代叶知许,而这些成为泡影的话,他还会谋取与她常相伴的好光景么?她又会不会被打回原形?
她坐在书桌前,一面在心里叹气,一面照着叶知许的字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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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湘西风味的菜馆里,叶老太爷和叶知许坐在雅间,边吃边谈。
之前管家禀明,说那个宅院是崔定初的,里面确实有个与大小姐很像的女子。
叶老太爷险些气炸了肺,当即就要下令抓人。
叶知许则劝他不要动怒,该从长计议,建议找些外人来作证。
此刻,叶老太爷慢悠悠地喝了一杯酒,神色郑重,“找外人做见证的话,终究是容易出岔子。
“你得知道,到别处不好说,但在这里,崔家与我们叶家是旗鼓相当的门第,寻常人太容易被他们动手脚收买过去。
“所以我的意思是,不如找尹知府派几个人来帮忙。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处事只看谁占理。往后事情闹大了,有官府的人出面作证,崔家便无计可施了。”
等的就是这决定。叶知许欣然点头,“好啊,事不宜迟,您这就派人去传话。”
叶老太爷瞧着她,“不害怕?”
“有您呢,我有什么好怕的?”
叶老太爷哈哈地笑,唤来管家,仔细交代了一番。
管家领命,骑快马离开。
叶知许吃饱之后,只有瞧着祖父乐滋滋喝酒的份儿,心里似被猫爪轻轻地没完没了地挠着,手也痒得厉害,总想给自己倒一杯。
身边这位至亲总无意识地勾着她犯酒瘾,着实叫人啼笑皆非。
老爷子酒足饭饱之后,喝了半杯酽茶,管家回来了。
尹知府指派来帮忙的是孙通判、刘经历和四名口风紧的差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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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院管事来到内院见索雅安,“有几个人要见您,看样子来头不小,说是疑心这里的人与一件骗钱的事情有牵扯,指明要索小姐您出去回答些问题。”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索雅安云里雾里的。
管事比她还懵,“我瞧着您是怎么也得出去应承一番,那几个人带的随从很多,前后左右的门都有人看起来了。他们要是一直留在这里,不免引人注意。”
也就是说,想跑都来不及了。
索雅安无法,只得到了前面。绕过影壁,她看到了一位精神抖擞须发皆白的老者、一名带着帷帽的女子、两名挂着和善笑容的中年男子。
她款步走上前去,屈膝行礼,“问几位贵客安。”
叶老太爷一道白眉扬了扬,一旁的孙通判和刘经历无声地吸了一口冷气:这女子容貌与叶知许相像,举动竟也算得一般无二。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个人模仿另一个人太久,想很快变回自己都难。
压下意外,叶老太爷摆一摆手,“免礼。据我所知,这里是崔四公子的别院,你是她什么人?”
索雅安站定身形,展目望向他,神色无辜,唇角扬起一抹笑,“来者是客,我还不知您尊姓大名。”
叶老太爷心头火起:遇到同样的事,知许也会是这样的反应。这假货学了个十成十!藏在背后的崔定初的居心……他简直不敢深想。
一个赝品,不配他费口舌。他冷哼一声,“你模仿我孙女的工夫倒还不错。”说着转身扬声,“来人!”
与此同时,叶知许摘下帷帽。
索雅安看清她的样貌,花容失色。
叶知许展颜一笑,“冒昧登门,失礼了。索雅安是么?”
索雅安如坠深渊,踉跄着后退,险些摔倒在地。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有了很多种最坏的猜测。
随后,这里被叶府的人看守起来,主要的三个仆人和索雅安一道带去叶府,其余的留在这里;
孙通判、刘经历和叶府管家带人四处查看、寻找证据。到了索雅安的居室,尤其书房,他们的面色越来越凝重而怪异:很多东西都与叶知许息息相关,就像是她在这里设了个书房,没事就过来消磨时间。
用心良苦到这地步,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更多的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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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叶府的松鹤堂与汀兰苑俱是灯火通明。
叶老太爷要见崔定初及其长辈,退亲已是不消说的事,他最想弄清楚的是那个赝品的事。
叶知许则要亲自询问索雅安。
待客的暖阁里,叶知许一身家常的湖蓝衣裙,明眸顾盼生辉。
被带进来的索雅安还是白日里穿的浅紫衣裙,因着已成阶下囚,举动倒是不再与叶知许过于相似。
叶知许打量她片刻,和声道:“我十二岁那年,你就住进了崔四公子的别院。在那之前,你有哪些遭遇,能不能告诉我?”
索雅安低头敛目,默不作声。
豆蔻、阿俏用眼神询问,要不要让这人尝些苦头。
叶知许轻轻摇头,道:“在那之前,你在青楼。你比我大两岁,这一点倒是看不出。”这些事她前世就知晓,相信亦是扶焰的人正在彻查的。
索雅安仍旧保持原样不作声,整个人却显得有些僵硬。
“你的切身经历,还要我继续帮你说下去么?”叶知许语气中有了丝丝凉意,“你不是被请来做客的,不照实交代,保不齐生不如死。”
“我……”索雅安抿了抿唇,“我是崔四公子一位故人的胞妹,突逢变故,家兄遇难,将我托付给了崔四公子。青楼什么的,从何说起?我实在是不明白。”
“在青楼一日,便是任何人都瞧不起的妓.女,换了任何人是你,也是如何都不肯承认。”叶知许凝住她,“可我既然知晓,就会有人证指证你,时间早晚而已。”
索雅安胸腔起伏着,面色已苍白得近乎透明,语气却多了几分坚定:“没有的事,叶大小姐弄错了。”
“那我们拭目以待。”叶知许端茶喝了一口,“你模仿我,蓄意冒充我,已是不争的事实,对此,你怎么说?”
索雅安回道:“只是因为曾有幸远远地见过您两次,心生羡慕,觉着大家闺秀就该是您这样,为此才处心积虑模仿。”
叶知许轻轻地笑,“我与于你有恩的崔四公子定着亲,你处处模仿我,要说只是羡慕之故,怕是鬼都不会相信。”顿了顿,又道,“你在那边的书房里,有不少我写过的文章,还有不少给崔四公子的回信。”
“崔四公子见我可怜,整日里也无心别的事,加上我苦苦哀求,他才借给我那些东西。”
摆明了要让崔定初置身事外。叶知许道:“只是见你可怜?时不时留宿在你那里,也是看你可怜?”
“没有这种事。”索雅安矢口否认,“崔四公子纵使留宿在别院,也是因着一些事,歇在外院。”
“哦,不曾进过青楼,与崔四公子没有苟且。”叶知许缓缓点了点头,“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你要想证明没有说谎,也简单。”
豆蔻、阿俏还不明就里,索雅安却倏然抬头,与叶知许对视,“您是什么意思?”
“每个府邸都有不少知世故的妈妈,叶府亦然。”叶知许道,“索小姐,以现在的情形,你就算到了官府,也只有验身一条路。你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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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