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尘游 第1章 东山客栈

缙历三十年。

寒叶萧萧，乱风冲荡空巷。前路茫茫，浮心且度今朝。

青石县地处西北，虽是个小县城，有山有水有美酒。商业还算繁华，百姓还算富足。只是入了冬，下了雪，天气冷了，街上的行人也便日渐稀少。

“寒炉煮酒话桑麻，笑看风雪任天涯！”

“少爷，这句诗真好！”

两人走来，一前一后，一主一仆，乃是何长青与阿石。

何长青昨日来到这青石县参加玉渌酒宴。玉渌酒宴设在玉渌山庄，三日后开宴。何长青闲来无事，带上小厮阿石一起，去那青石县最出名的三和酒楼喝壶青石酒。

青石县以青石酒闻名。听闻这青石酒是古法酿造的米酒，初入口时有苦涩之味，咽入后却可觉出甘醇之香，是以在青石县人人都爱饮酒。

远远望去，街边摆了个地摊。天冷如此还外出摆摊，也着实辛苦。可是街上没几个人，生意好不了，何必出来摆摊？

这是个卖画的小摊，地上零零乱乱摆着些许画作。摊边摆着一把竹椅，一人懒洋洋地倚坐在竹椅之上，一身灰色长衣，脸上蓄了胡子，瞧不出年纪，似是个卖画为生的落魄书生。

偏偏这人又不像个卖画之人。常人摆摊，就算不吆喝两句招揽生意，也总是要抬头看看行人的。这人却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你这红梅图卖多少银子？”何长青问道。

“三两银子。”竹椅上的人只低着头，淡淡地回答，似乎这红梅图有没有人买与他没什么关系。

“这幅孤松呢？”何长青又问。

“三两银子。”竹椅上的人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都一个价钱。”

“什么？”何长青没听清。

“地上的画都是三两银子一幅。”

画上虽都是梅竹花鸟等寻常之物，却颇有神韵。

何长青拿出几张银票，长袖一挥，说道：“我看你这字画还不错，本少爷都买下了！”

竹椅上的人终于抬眼看向何长青，抱拳道：“多谢何公子。朱某感激不尽。”只是那双眼睛仍平静如死水，毫无波澜。

真是个怪人。

何长青待阿石收起这些画，便起身往三和酒楼走去，也未注意那卖画之人竟知道自己姓何。

夜里，东山客栈。

忽听一人大喊着仓皇而跑：“啊！死人了！死人了！”声音惊恐、沙哑。

何长青惊醒，一跃而起。死了人？

人死在浴桶里。刘店主说，死者姓赵名钱，两天前住到这东山客栈二楼。

尸体胸前的四个窟窿不停地涌着血红的鲜血，满桶的水被鲜血染成了血红色。看这窟窿的大小，似是四根手指戳出来的。

何长青也被这窟窿吓着了。大魔头林飞扬的四指窟窿！他环顾四周问道：“‘死人了’是何人喊的？”

无人出声。

一身形矮胖之人满脸不屑地问：“你谁啊？”

阿石忙道：“我家少爷是逍遥山庄的少庄主。”

何长青扬声道：“在下何长青，家父何逍。怎么，我问不得？”

那胖子急忙抱拳作揖，满脸堆笑：“原来是逍遥山庄的何公子。失敬，失敬。”

江湖人人皆知，逍遥山庄虽鲜少参与江湖是非，却惹不得。

江湖中人常道：

玄铁刀光映日月，逍遥剑气舞云霄。

逍遥剑说的是逍遥山庄庄主何逍，而这玄铁刀说的就是当今江湖四大武林正派之一——玄铁盟的盟主萧明。

何长青转过头接着问道：“谁在一楼，看到那人没有？”

“我在一楼。”几个人应道。

“他跑出去了。”

“好像拿了条毛巾。”

“我记得好像是白色的。”

何长青推开门一看，雪地上确有一串脚印。“喊完就出去了？”

话音刚落，一人小跑着过来，左手正是抓着一条白毛巾。这人身上脏兮兮的，混着些烟灰味，白毛巾上也沾了许多泥点。

“对，就是他喊死人了。”

“是王四。我这儿的伙计。”刘店主上前道，“王四！你怎么出去了？去哪了？”

王四神色慌张，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见到死人，心里害怕，慌乱间就跑出去了。想起发生这种事，要去报官，就又去，去了县衙。”

不知为何，何长青觉得此人有些可疑。王四脸色苍白、惊恐，步伐却没有一丝慌乱。身上虽脏，却不难闻。

何长青没有细想，沉下声问道：“王四，说说，这么晚了你上楼做什么？”

王四道：“我，热水烧好了，我想上去问问要不要加点热水。我喊了几声，没人应，我，我就推开门，然后就看到，看到，”

何长青又问道：“你如何就知道人死了？”

“我，我不知道。我看到这桶里面全，全是血，觉得应该是死了。”

突然有人喊道：“你干什么？”

何长青转头一看，见一灰衣人慢悠悠背着包裹欲开门离开客栈。定睛一看，甚是眼熟。不正是今天街上卖画的奇怪之人？

“站住！”何长青一跃而起，挑起一长凳挡在门前，那人便只得折回。

何长青挑眉问道：“你为何要出去？莫非人是你杀的，想溜走？”

“不不，何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在下朱亦尘，卖点小画维持生计。”朱亦尘摸摸耳朵，打了个哈欠，又道，“这客栈死了人，我自然要去另寻一家客栈继续睡。你们不困吗？唉，罢了，既然不让出去，那我还是上楼睡吧。但愿晚上不要做噩梦。”

似乎有些道理。也不能拦着。何长青看着朱亦尘背起包裹上了楼。

何长青皱着眉想着尸体胸前的四指窟窿。

据记载，曾有十一人死于“太阴冰爪”，死去的这十一人胸前都有指尖戳出来的四个血窟窿，江湖人称“四指窟窿”。

太阴冰爪乃魔教天鹰教教主林飞扬之狠毒邪功，着实可怖。

十二年前，江湖第一大名门正派千山寺联合青云派、玄铁盟等诸多门派合力才将天鹰教剿灭。

林飞扬在血战之中中刀负伤，于天然山之顶跳崖而死。

武林之中还有谁有如此指力？东山客栈里也没有见到如此武功高强之人。伙计王四似乎有些武功，但绝不可能有此等武功。

难道林飞扬没死？不可能。莫不是鬼？

何长青正闭着眼休息。

烛光昏暗，飘忽闪烁。

一声凄厉的尖叫隐隐约约传来。

风声忽疾，蜡烛嗖地一声地突然熄灭。雾夜朦胧，黑影一闪，从窗户慢悠悠飘进来，伸出四根鲜血淋漓的手指。

“啊！”何长青吓得惊醒了。

原来竟坐着睡着了，做了噩梦。

一睁眼却见朱亦尘站在榻前。

何长青拔出剑厉声问道：“朱亦尘，你怎在我的房间？”

“我听你惊叫，进来看。”朱亦尘懒懒地斜倚着墙，问道，“你做噩梦了？”

耳朵倒是挺好。何长青哼了一声，收起剑，转过身整理衣服。

阿石进来道：“少爷醒了。”

何长青问道：“你去哪了？”

阿石道：“我起夜下楼。吕捕手问了我几句话。”

何长青之前未细看那“四指窟窿”，回想起林飞扬之事，便想再去探查一番。何长青对阿石道：“走，再去看看尸体。”

朱亦尘也慢慢地跟在后面。

何长青等人来到死者赵云的房间，却被挡在门外。

“什么人？”几个捕手拔刀挡在门前，“站住！我等奉命在此看守，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何长青抱拳道：“逍遥山庄何长青，略懂一些医术，不知可否进去看看尸体？”

“逍遥山庄？”几个捕手仍挡在门前不为所动。

阿石道：“我们家少爷是帮你们探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