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玩笑 第1章 看清

第一章

清河市第一中学，周一

晏禾昨天晚上跟郁庭打双人成行直到四点，顺理成章地忘了今天是周一，而每周一一中都举行晨会，要比平时早半小时到校，沉迷游戏的代价就是清早七点起床时酸痛的背和睁不开的眼。晏禾敲着脑袋迷迷瞪瞪地出了门。

就这样他不仅忘了今天要提前到校，也忘了今天要带校牌，也忘了吃早饭，最关键的是他忘了每周一校门口都会有人检查着装。还好他没丧心病狂到忘了带书包……

被拦下是必然的事情，在校门口面对值日生的时候晏禾如此生无可恋的反省到。

“记名字。”值日生面无表情，很冷酷。

但是长得很温暖嘛，晏禾瞄了一眼面前整齐地穿着全套校服的少年，白净的一张小脸上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架了一副细框眼镜，一看就是那种老师喜欢家长放心的三好学生。

而且睫毛很长，他心里补了一句。

睫毛很长并不会让值日生心肠很软，他要给晏禾的班级扣分时更冷酷了。晏禾气的牙痒痒，又想到班主任老杨拉的很长的那副驴脸，开始讨厌眼前这个记他名字的坏人了。

长得好看又怎样！

“同学，名字都记了，能不能先放我进去啊？”赶在晨会开始前溜进队伍里，还能跟老杨找补，晏禾企图跟这个冷着脸的值日生沟通。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啊。

但值日生没有听到他震耳欲聋的心声，面不改色，“你还迟到了。”

“那我现在不是来了吗，我也不能就这样在门口站着到放学啊，”晏禾理直气壮胡搅蛮缠，心里面已经开始暗骂这个值日生太不讲人情，“我总要进去的，你现在就放我走呗。”

“哥们，通融一下。”他拍拍值日生的肩妄图套近乎。

值日生把他的爪子拉下来，“等他们晨会结束了你就能进去了。”

他妈的，我不知道晨会结束了就能进了？晨会结束了教导主任就来门口检查了，被她认个脸我不如不进学校呢。

晏禾一头包，此时深刻认识到了熬夜的坏处。

“学长我要上厕所，我尿急。”沟通无果，他开始耍赖，“你就让我进去吧，我还回来行不行？”

“不能进。”值日生说完淡淡地看他一眼，就转过头不理会了。

最后还是被拦到了晨会结束，教导主任在会上训完人就来门口训他们这些迟到的了，还拍了他们的大合照发班主任群里，晏禾一看顾主任指挥他们这帮迟到的在门口站成一排，跟拍旅游打卡照似的举起手机对着他们，悬着的心彻底沉了。

他等着老杨来找他呢，心里面七上八下的，好容易捱到老杨的数学课，想着下课了就该把他叫办公室了，晏禾反而平静下来。

昨天他只睡了三个小时，这会困得能直接梦游了，迷迷糊糊地，还在心里骂那个讨厌的值日生：长得挺好看干嘛做事这么为难人，一点都不善良。要是轮到我值日，我肯定名字都不记直接放人家进去，多通达的一个人啊，就该让我当值日生，学生会怎么那么难进…

等下老杨要找我问话了，都怪他……

都怪……怪谁来着？啪唧一下晏禾一头栽桌上，甚至顾不上脑门疼，晏禾胳膊一拢，就这么顺着这个姿势趴桌上睡着了。

旁边目睹晏禾表演随地大小睡的郁庭一下乐了，立刻就要掏出手机。

同桌上课睡觉怎么办？当然要趁机拍他丑照了。

他正美着呢，对着相机里完全看不到脸的头壳照都笑得不行，一高兴就没顾上偷偷摸摸，讲台上老杨已经盯住他很久了。

杨老师正对着黑板充满激情，扭头一瞥郁庭在数学课上乐不可支的样子，缓缓地放下了白板笔。

其他人疑惑地看到杨老师突然停下了，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感到空气突然安静的郁庭抬起头，咋都看着我……他转了一圈，终于跟老杨四目相对上了。郁庭顿时后脖子上冒了一片汗。

学生上课玩手机怎么办？

……还有他那个迟到的还上课睡觉的同桌。

“都给我上门口站着去！”老杨在讲台上咆哮。“就你，郁庭，举个手机想自拍是吧，特别帅还是咋地，还有那个睡觉的！晏禾！”

郁庭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把手机藏回袖子里，还没忘了一巴掌拍醒刚睡着的晏禾。

老杨看着一脸没睡醒的晏禾，震怒。

“赶紧给我出去！”

晏禾靠在门框上还是没反应过来，他就睡个觉至于被赶出教室吗？赶他一个就算了，还有郁庭，他也上课睡着了？

他看向蹲那扣地缝的郁庭：。。。你干什么了

“哈哈哈什么？”郁庭装傻。

“你干什么了让老杨把你赶出来。”

“是我们，老杨赶出来的是我们俩。”郁庭伸出一根指头摇两下。

“……谁管这个，我问你到底干什么了，你不会趁我睡觉在我脸上画画被老杨看到了吧？”晏禾灵光一闪居然接近了正确答案。

“……哈哈哈怎么会呢？”郁庭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今天晨会怎么没来呢？”

怎么没来……还不是被一个死脑筋的值日生拦着了，晏禾想起来都一脸郁闷，对，都怪那个值日生，他接着睡着前的怨念继续怪下去，要不今天老杨能那么大火气？平时我上课睡着了都是拍醒就了事了！

晏禾叹口气，“睡过头忘了今天要开晨会了。”

他反手又往郁庭背上甩一巴掌，“你也不看看我几点睡的，下次再跟你打游戏我是狗！”

“怪我咯？玩的时候拉着我不让我睡觉的人是谁。”郁庭一脸无辜。

晏禾：……忘了这茬了。

秦凤声今天心情不是很好，轮到他值日，他不得不起个大早做全校最早到校的那个，还杵门口灌了一肚子冷风，碰上一个迟到的学生非要跟他扯皮问他能不能提前放人。

最后当然被他拒绝了，那个看起来一宿都没睡的人好像还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你要想走可以撒腿就跑啊，我也不会追的，秦凤声想。

而且，要是我被拦着了早跑了，管他让不让进呢，名字都不登记直接跑，值日的还能追上来吗。

但是他心情不好倒不是因为那个学生迟到了还理直气壮追着他瞪，而是……

他看向面前堵着他的一帮子人。

“姓秦的你今天跑不掉，上次我弟弟肋骨都断了……他现在还在家里躺着。我告诉你你别想就这么完了！”为首的那个甩开外套，看起来确实很生气，眉毛都成竖的了。

秦凤声没搭理这位竖眉大哥，一般情况下他尽量避免动手，无他，打起来太麻烦，就像现在这样，跟他们动一次手就会找你第二次，这种人将斗殴发展成了一生的事业，誓要从八岁打到八十岁。秦凤声只想躲麻烦，不想把自己培训成空手道九段。

不过今天看来是避免不了了，他打量着这群人，大概有七八个，堵着路也不好跑，怎么办呢。

打就打吧。

实话实说他是真不记得这个竖眉哥的弟弟是哪号人了，他最近有跟谁打那么凶的架吗？这人不会随便寻了个仇就是为了堵我吧……

也不是没可能。他那神奇的脑回路和从来就找不到阀门的嘴，得罪谁都是有可能的。秦凤声叹口气，冲还恶狠狠瞪着他的爱弟心切的竖眉哥笑了一下，意思是说“不好意思”。

但是很显然效果堪比挑衅。竖眉哥一怔，气得眉毛都平了。

也许他就是在挑衅呢。

秦凤声挑挑眉，没等对方从他的招牌挑衅微笑里作出反应就冲了上去，提起衣领一拳过去，然后顺势把人甩到一边像甩沙袋一样，一套动作相当熟练行云流水。然后他迅速转向下一个，连人家的脸都没看清，又是一套提拳甩，被打的那位也没看清他的脸，但是能躺在地上肯定看清他的背影。

根据秦凤声的经验，在开打之前先撂下对方几个人，通常对方会一边愤怒的指他一边后退，伴随“等我找人收拾你”的背景音乐，当然，下次肯定是还会堵他的。但是经验也不会永远适用的，这次就不会。竖眉哥爬起来，被秦凤声这种一句话都不解释反而先发制人动手的嚣张震惊了，更加愤怒，发誓今天要让秦凤声肋骨腿骨鼻骨都断个遍，他一声怒吼就冲了上去。

姓秦的甚至还挑衅自己！

他带来的人再不灵光这会也都反应过来了，跟着竖眉大哥就一起上了，这下场面极其混乱。

秦凤声抬脚踹翻一个，就得立刻回过头接下一对拳头，这时背上就会挨一脚猛踹，摆脱了这个就得掀翻另一个，这大概是秦凤声打过最忙的架。还好是没人带刀，不然他很快会被捅对穿。

挡下竖眉冲着自己脸来的拳头，他面无表情地想，打起来果然是很麻烦。

“操！”

背上传来一阵剧痛，秦凤声没忍住低呵一声，他回过头，果不其然背后那人还握着半截棍子，另外半截滚到他脚边。秦凤声踢开棍子，冷冷的盯着对方，反手夺下半截棍子照着那人劈头砸下去。

半截木棍挥到空中被竖眉哥截下了，他惊怒交加，“你这人下这么重的手！”

秦凤声三番五次被人缠着，想打打不出来，想跑又被堵着，实在憋屈，他重新认真地、仔细地打量一番竖眉哥，上上下下前后左右。

嗯……眉毛不竖着的时候还真是没什么记忆点，他妈的，总之我记住了。秦凤声恨恨地想，他很久没这么狼狈过了，这样无计可施的情形让他想起小时候无力反抗的样子，恐慌和愤怒潮水一样卷土重来，围住他。

……站起来！

他不抗揍。

你为什么要出生？

别让我看见你！

在这里，你们快过来！

……

秦凤声轻轻地发起抖来，竖眉的拳头近在眼前，而他动也不动地立在那。

他知道下一秒自己就会捂住眼睛蹲在竖眉脚下，但他现在也只能闭上眼睛。

但是，想象中的拳头没能落下来，因为下一秒他被一团飞扑过来的人影撞到在地。

……什么情况，摔懵了，秦凤声捂着后脑，艰难地直起身。

身上那个上午迟到狡辩的学生愣愣地看着他。

晏禾：“……不好意思哈。”

竖眉愣了。

在场的人都愣了。

因为突然窜出来打断他们给大哥的弟弟报仇雪恨的不止是晏禾。

还有尾随晏禾而来的一群愤怒异常且因为跑的太快了刹不住车的混混。

两帮愤怒的小鸟就这样撞到了一起，最关键的是大家互不认识敌友不分，竖眉他们在原地看着冲过来的张牙舞爪的一帮人，下意识地拦住了他们，而晏禾的追兵们看到竖眉的阻拦下意识地抡胳膊就挥开他们，这行为像极了秦凤声叫来的帮手，而竖眉他们又像极了晏禾跑来求的“援”，大家就这样在无冤无仇的情况下打成一片。

晏禾：。。。。所以说沟通是很重要的。

秦凤声一眼就搞明白状况，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爬起来抓着晏禾就跑。

竖眉一扭头，看到秦凤声都快窜出这条胡同了，急火攻心。秦凤声从哪叫的帮手，他一出校门就被我们追上了，他什么时候叫的帮手！

不管他什么时候叫的帮手，不能让他跑了！

不能让晏禾跑了！

两边人牛头不对马嘴地对视一眼居然神奇地做出了一致的决定，追上去，不能让他俩跑了！

秦凤声熟悉这边的路，在这如同迷宫一样的胡同里穿行如鱼得水，他听着身后传来的喊声越来越模糊，心下稍安，却没放缓速度，风吹起他的刘海，露出漂亮的额头，他略一偏头，看向被他稀里糊涂拉着跑的人，锋锐上挑的眼睛被风吹得半眯着，他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晏禾被秦凤声拉着往前跑，跟不上他的速度，不免踉踉跄跄，风声呼啸，吹得身后传来的追赶声越来越远，他眼花缭乱，看不清脚下的路身旁的景，但他却在这眨眼就刷新的画面里奇异而清晰地记住了秦凤声的脸。

他心跳如擂鼓，血液都因为运动过度在血管里沸腾着，晏禾怔怔的，居然感到十分紧张，就像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上课走神回答不出语文老师的问题一样，也许是太累了，心跳超载，也许是对美丽的一瞬间心动。

阳光下秦凤声下巴上挂着的汗珠都在反光。

毕竟，这是一张漂亮得过于明亮的脸。

他的睫毛真的很长，晏禾想。

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晏禾彻底听不见追赶的脚步声了，“停一下，停一下，跑不动了。”

秦凤声顿了顿，带着他又绕进另一条路，“这边。”

晏禾一大口气喘不匀，“呼……你……你对这片真熟悉啊。”终于停下来，他撑着膝盖气喘如牛。

“值日生啊。”晏禾坏坏地勾勾嘴角。

“……你呢，迟到的，为什么被撵着跑啊。”秦凤声难得被呛，颇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但他倒没有很累，靠着墙悠闲的样子让人看不出这是一个刚结束逃命的人。

“我还以为你是好学生呢，”还提这茬呢，晏禾愤愤不平，“站门口脸一板，记名字，您多威风哪。”

“居然也放学了躲起来打架。”

“不是我打架，是人家追着我打，你没看我是被堵着的吗……”秦凤声不紧不慢地堵回去，说起记名字，他想起来上午那本登记册，这人写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刚才跑散的思路慢慢聚起来，叫什么来着……禾……

“晏禾？”秦凤声笑着问道。

晏禾显然没料到他记得，愣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眼睛睁得圆圆的。

其实晏禾没想什么，只是秦凤声这么漂亮地笑着喊他的名字……他突然有点无措，是见色起意吗？可眼前的人是个男人啊。

他还弄不明白这一瞬间为什么在秦凤声的眼睛里走得那么长，可这一刻，某种说不清来由的红线已经缠住晏禾，从这两人相见的那刻起，如戏剧一般滑稽的命运开始转动，发出齿轮生锈的悲怆的“吱呀”声响，缓慢却坚定，这天地间再没什么能令它停下。

晏禾在这种庞大机器运转下感到无力，至少现在的他只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可恶的值日生一笑居然很生动，显得没那么可恶了，如果他要记名字的时候也笑一笑，肯定会有人故意迟到的。

他情难自禁：“……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不想告诉你。”秦凤声却扑哧一笑，直起身子拍拍手上的墙灰，朝晏禾笑眯眯地挥挥手，径自沿着胡同离开了。

“拜拜，下次别迟到了。”

晏禾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追上去。也许是不想，也许是胆怯，也许只是忘了。

但是，但是，

看清你笑容的那一秒，我彻底相信了这世上真的存在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