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庆娶潘若瑶回府的那一日,半幅凤銮十里红妆,正是我梦中肖想的盛况。
我望眼欲穿的婚礼终于来了,可新娘换成了潘家真千金潘若瑶。
隔壁婆婆看我可怜,竟已然替我收拾好了细软,她劝我赶紧走。
“人心黑了就好不了了,何苦来哉?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迟早被天收!”
我摇摇头,天收?不,我等不及他被天收。
潘家是名门,勋贵世家,虽然如今已经没落,可陈庆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联姻。
眼见陈庆春风满面迎新娘下轿,可潘若遥微微掀开红盖头,却直接就用挑衅的眼神看向我。
“这是府中丫鬟吗?让她跪下端着火盆吧!”
陈庆脸色一滞,有些发怵。他求了我整整三个月,我才答应忍辱负重将正妻的位置让出来。
周旁人一片唏嘘,有替我不值的,有笑我愚蠢说这是自找的。
而我却已经乖巧听话地端起了火盆,甘之如饴地跪下后将铜火盆捧在掌心贴在头顶。
炭火烧得很旺,我的指尖疼得心口都发麻了。
“夫人,火盆烫,奴婢这样捧着,您好跨过些。”我不但跪下,更是五体投地匍匐在她脚跟前。
在潘若瑶眼中,我应该是走投无路只能如此了。
我知道,她等我如此跪下,在她脚边摇尾乞怜已经很久了!
可惜那时候我被赶出潘家的时候年纪小骨头硬,还以为只是去乡下跟着亲生父母吃苦。
何曾想过,后来家破人亡我会被她卖入青楼?
街坊们谁不知道我跟了陈庆八年。
这八年,可以说是相濡以沫只有苦没有甘。谁都没想过陈庆会发达,我更没想过他一旦翻身就忘了当初说过的话。
我犹记,他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潘若瑶心满意足从我的头顶上跨了过去。
跨过去的时候她故意踢了那铜盆一脚,火星子飞扬着往我脸上撞。
“啊!”好疼啊!我捂住脸,可还是被烫红了额角。陈庆想扶又不敢扶我。
他知道的,我曾经是潘家抱错的假千金。要不是在潘家享了几年不该享的福,后来又怎么会吃了那么多无妄之苦?
“庆郎,这丫头听话便先留着吧!总得有人给我们烧饭洗衣服不是?”
陈庆频频点头,说全凭夫人做主。
吉时已到他们珠联璧合,在吹吹打打声中牵着红绸子就进去拜堂了。
愿意奉承陈庆的都对我视若无睹进去了。而笑我下贱只能委曲求全的,则在唏嘘之后散了去,独留我颤巍巍好久才回过神。
我抬头看着陈府牌匾一阵晕眩——好个忠义双全。
陈庆之所以会被破格擢升为将军,是他单枪匹马救回了被北狄俘虏的本州督军。
督军大人赞他乃当世赵子龙,智勇双全世间难得。
可只有我知道,陈庆这贪生怕死怎么可能去救督军?此事定另有隐情。
2
我偷偷给自己擦了药,就又忙前忙后张罗婚宴。
陈庆刚发迹,我给他的钱都当了娶潘若瑶的聘礼,这府上今日使唤的丫头还是督军府里借来的。过了今晚,其实这府上的丫鬟只有我,还有隔壁的婆婆。
喜宴中军中同僚闹得欢,喝得陈庆都快吐了。我避开众人视线,温柔地偷偷地给陈庆端来醒酒汤。就在陈府的大槐树下,他居然猛地一把抱住我。就像无数次的温存缠绵,他与我耳鬓厮磨,从背后紧紧拥着我,唤着我“云溪”。
“别这样,新娘还在厢房等着你呢!**一刻值千金……”
还未说完,他酒气熏天地就转过我的身子,重重地用他的唇堵住了我的。
“云溪,我陈庆不会亏待你的。若是有违此誓,定当……”
他以为我会阻止他发毒誓,因为过去的八年我都是如此做的。我觉着自己这个残花败柳能找陈庆如此的英俊少年郎,便已然是赚了。
我舍不得他吃苦,担心他风吹雨淋守着城门被同僚欺负。我更竭尽所能想花钱给他买条好走的门路。
每每他发愿,我就非常匆忙地用手心捂住他的嘴。生怕这老天爷弄错了,误会了,把我的情郎给当做负心汉劈了。
我爱他,世人皆知。
可今日,我没有如此做。以至于,陈庆醉醺醺的双眼竟流露出了几分精明和清醒。
他怎么不发誓了?他其实心中很清楚,忘恩负义定有报应。
“云溪,你是不是在怪我?是!我没有娶你,却迫于无奈只能另娶他人。可你要相信我,我对你的心永远都不会变的。我爱的是你啊……那世俗的名分,你就这么看重?”
我额头的伤还没好,指尖的水泡也在隐隐作痛。
我与他风餐露宿相濡以沫,的确是超越世俗的感情。
我也曾这样说服过我自己——他对我深爱才会犹豫彷徨不敢轻易求娶。
可直到他一番权衡利弊,精明算计后,笃定了自己要娶的是潘家的真千金,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感动的不是别人,只是我自己。
那日他兴高采烈告诉我,潘家千金对他也眼有加,他要娶她就能飞黄腾达攀上京城的人脉了。
可我在过去八年里常常午夜梦回,泪流满面钻进他的怀抱里哭泣——那潘若瑶是她的仇人啊!害她卖身青楼,从云端跌落泥沼的仇人。
陈庆不是不知道。
“云溪,大方点。毕竟你们姐妹一场,如今你们共事一夫这是多大的缘分?平日里忍让些,包容些,若瑶知书达礼出身名门,不是不讲道理的。只要咱们三个人把日子过好了,那比什么都强!”
陈庆安抚着拍拍我的肩膀,他洞房去了。
我遥望明月,自知瞎了许多年。老天爷,他怎么不把毒誓发完呢?陈庆他不是不知亏了我,而是明知故犯。
3
“陈庆,你给我滚出去!”
新郎官不过刚迈进洞房,响亮的巴掌声便如期而来。
“若遥你听我解释……”
解释?潘家真千金从来不听人解释。当年我可怜的爹娘白养了她好多年,甚至跪下和她解释,她却偏执地认定这就是我家想偷龙转凤的阴谋。
新郎被狠狠推了出来,旋即杯盘碎裂一地的狼藉。
陈庆埋怨地看着我,仿佛方才是我勾着他不让走,故意搞得他们夫妻失和。
“那今晚,我去你那儿睡?”
陈庆厚着脸皮偷偷跟上我,他享尽齐人之福的样子让我作呕。
“那也不能夜夜如此啊?”我拉着陈庆的腰带直往自己那儿带,
这手段我信手拈来可八年来从未对他施展。
陈庆在我眼中,清风朗月如何能用狐媚子手段敷衍?但今晚,他像是重新认识了我,眼冒精光急不可耐。
原来,他亦是如此。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幸好潘若遥一直都偷听着,母老虎般冲了出来抓陈庆回了洞房。
“你,在外面跪着。我们小姐说了,今晚你就是那最最下贱的陪房丫鬟!”春桃对潘若遥很忠心,对我自然凶相毕露。
“我不!要不我进房和姐姐一起伺候庆郎吧?”我笑嘻嘻的在窗外吼了一嗓子,里面新人手抖砸了合卺酒的杯子。
陈庆自然听到了,也心动了,他想来给我开门却又被潘若遥狠狠甩了一巴掌。
我偷笑着,知道里面的金枝玉叶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与我共侍一夫?可我,就想在这洞房花烛夜给他们添点堵。
他们一夜**,我直到三更才能趁着夜深人静偷溜回去睡觉。
结果还没到五更,门就被踢开了。
“蠢猪,我们小姐让你给她打一盆洗脚水。怎么还不起来?是也把自己当了夫人?”
我的额角肿了起来,昨夜急火攻心还胸口疼。
可我早就料到了,潘若瑶就是来寻我的茬儿不让我安生的。
我恭敬端了洗脚水进了她的厢房。一夜温存,她眼角眉梢都蕴着小娘子的慵懒娇俏。
“庆郎说,你以前就是这么伺候他的。今后,你也日日这么伺候我这个主母。”
我默默蹲下身替她将那双玉足搓了搓。可潘若瑶没想到,这铜盆里的水烧开不久,一下去她就要跳了起来。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摁住她的脚,目光轻蔑地挑衅看她道:
“那他告诉过你,我用了他八年了。如今这一身讨女人欢心的本事都是我教的吗?”
“贱人!”
她一脚踹在我的心口,滚烫的洗脚水被她踹翻了,劈头盖脸就泼了过来。
潘若瑶积压了两日的怒火在此刻迸发,她怒吼:“还以为你学乖了,原来现在我这儿玩两面三刀这套。走地鸡就是走地鸡,别总妄想和凤凰比!”
我冷笑,想当初我才是名满京都的世家千金,她回潘家的时候大字不识一个被满城耻笑,于是更加恨透了我和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