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如雨 第8章 秘密

过了许久，梁和栋都会梦到那天。充满寒意的风似乎吹走了萦绕在身旁的雾气，让一切变得不再那么模糊。但又好像没有，因为周围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潮湿的水气，让人闷闷的。他只记得他们是不欢而散的，她沉默的离开了，消失在了那条路上。

开春开学之后，梁和栋果然在跑操的时候在文科班的队列看见了江雾。她还是梳着一个高马尾，站在跑操队伍的后排，还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的书。

“发什么呆呢？待会儿跑完操要不要去小卖店买点吃的，我好饿啊……”陈笑川一把揽过梁和栋的肩膀，趁着还没轮到他们班跑操，松散的拉着梁和栋聊着天。

作为朋友，陈笑川总是很照顾他的情绪。比如那天回去后，陈笑川也只是在简单问了句“见到了吗？”得到肯定回答后便不再多问。

高一的跑操是从文科班开始的，依次往后。从教学楼沿着主道跑到操场，然后沿着跑道跑一圈再从另一边绕着跑回来，才算跑操结束。因此身处11班的梁和栋他们只是排着队在教学楼这里候着，等前面的班级先跑。

“嗯，那待会儿一起去吧。刚好我买瓶水，杯子丢在宿舍了。”梁和栋一边回答着陈笑川的喋喋不休一边仔细观察着前头已经跑过的班级举的牌子，暗暗记下。——她在4班啊。

想到他们的不欢而散，想到她并不喜欢自己的接近，所以他不应该给她造成压力。念此，他移开注视着文科班的视线，专心的看着手中刚拿下来的古诗词背诵册。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4班在一楼走廊的尽头，而11班则在另一侧楼梯的三楼。他不再与江雾对上视线，甚至说不再走进她的视线中，只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等她的视线即将飘过来之前匆忙离开。

她总是留到最后一个走的，高一的教学楼的灯总是关的早，因此保安每次都会来赶人。他只会从3楼的窗户朝4班的方向往下望，看着4班打在树丛上的光熄灭后，再从靠近4班那一侧的楼梯跑下去，站在被窗户遮住的半层平台，远远的看她离开。

只会在下雨的日子，看见她仍然留到了晚自习的最后一个人，怕她没带伞，悄悄将伞放在她们班窗台上便快速离开。希望她能以为是多余的伞打着回去。

他想他或许真的喜欢上她了吧，他迫切的想要接近，却又冒犯到了她。

因此，他恪守距离，将自己伪装成灯光背面的影子，不再接近，只是保持着距离，默默注视。值得开心是，她似乎很快就融入了新的班级。经常会远远的看到她和新交的朋友一起去吃饭，或是一起放学。

时间过得很快，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快一整个学期，直到那天到来。

那天因为中午没能提前打到热水，所以梁和栋就打算下了晚自习先去热水房打完水再回到教室自习。那个男人就站在教学楼下那块记录着班级迟到榜的黑板前面，手里似乎还提着一个红色塑料袋，不知道是什么。

不知怎的，梁和栋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在车站和江雾拉扯过得那个人。

直觉般，他停下了脚步，望向4班的位置。重新从这侧的楼梯爬上二楼，从另一侧靠近4班的楼梯下来到半层的平台。

她还没有走。梁和栋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也会最后一个走。为怕引人瞩目，他重新爬上二楼，靠在二楼平台那边的窗户那里。那里的平台很大，从窗户可以一直望见不远处人工湖的景色，虽说夜色朦胧，什么都看的不太真切，但也会有很多人站在那里，等人或者发呆。

那就一起走吧。他这样想着。

临近期末了，高三生早一步完成高考了离开了学校，整个学校只剩下高一楼和高二楼的灯还亮着。等考完期末，他们就要搬去高二楼了。时间弹指间流逝，他们也要升高二了。

正当梁和栋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4班的灯却突然熄灭了。

今天好早。他这么想着，脚也没有停的快步往楼下走。透过半层平台的窗户，他看见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就站在4班的前门口，似乎想将手里的袋子递给江雾。身边还稀稀拉拉的有几个同学经过，江雾背对着梁和栋，看不清脸，只得看清她似乎在推脱。很远，也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梁和栋又往下走了几步，站在楼梯处，他们的声音也传来。

“小雾，这是叔叔的一点心意。你妈妈让我给你送来。”那个男人语气还是那么温和。

“不用了。我说不用了。”江雾的声音带着隐忍，她在刻意收敛着情绪。“不要拉我。”

“我不需要。”拉扯的声音也传来，江雾的声音更大了。“我说了不要拉我！！！”

梁和栋根本没来得及多思考，快步的冲了出去，装作很急的样子，快速说道：“江雾同学！你的周测卷我忘记还给你了。谢谢你借给我对选择题答案。”

江雾转过头来，愣愣的望向梁和栋，眼里盛满了雾气，泪水似乎要夺眶而出。

梁和栋快步走到两人中间，侧着身子将江雾遮住半边，冲着那个男人平静的开口：“叔叔您好。我是江雾的同学梁和栋。请问您是？”

那个男人看着梁和栋径直插进两人中间，便将手松开了，听到了梁和栋的话语便脸上堆起笑容，说着：“梁同学，你好你好。我是江雾的叔叔王令成。”

梁和栋望向背后一言不发、不予辩驳的江雾。继续问道：“我看您好像有什么事找江同学。”

“是的是的。这是她妈妈担心她，让我带过来的一些水果。”那个男人语气温和，看着很和蔼，说着还不忘将红色的塑料袋打开给梁和栋看。

“她可能不喜欢吃。”那个男人挠了挠头，讪笑着。

“叔叔，那您还有其他事情吗？没有的话，我还找江雾有事。她的试卷还在我这里，我得还给她。”梁和栋还是语气强硬的对着他。

“没有什么事了，梁同学。”他的脸上还带着笑，朝着梁和栋的身后望了望，继续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小雾。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我就不送你回去了。”

说完就提着水果离开了。等他消失在教学楼的尽头，梁和栋才松下有些僵硬的肩膀，缓缓的转过身去，想着这下该怎么开口。

“再等一会儿，我送你出校门吧。”梁和栋斟酌了一下，不敢看她，只看向花台涨势颇峰的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或者我先走。”

见江雾不说话，梁和栋摸了摸后脑勺：“抱歉，我好像多管闲事了。”

在梁和栋思索着要不要走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拉了一下——是江雾。她的声音隐隐约约带着沙哑：

“一起走吧。”

“好。”梁和栋几乎秒答。

在他们拉扯的时候，教室的灯已经关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走廊的灯还亮着。保安似乎从不远处打着手电筒走过来了。

“我们走吧。”

“嗯。”

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偌大的大道显得十分空荡。他们并肩走着，梁和栋僵硬与江雾隔得很开，并没有贴的很近。他们在三中的绿荫大道走着，隔得很远。安静在他们中间蔓延着，和那一天一样。

“你不问我吗？”江雾的声音从左边传来。“比如他是谁之类的。”

“我不确定你想不想告诉我。”梁和栋瞥了一眼阴影下的江雾，很快就移开视线。“我只能确定你……似乎不太喜欢他。”

江雾顿住了脚步，停了下来，望向梁和栋。此刻，梁和栋才整整意义上看清楚她的脸。即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出来。

她早已泪流满面，眼睛上都泛着水雾，眼尾也是通红，像一只暴怒的兔子。

梁和栋心里咯噔一声，不与她对视。

“那个虚伪的男人，是我的继父。”江雾的言语很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他总是带着虚伪的笑容，虚伪的殷勤。”

“他总是堆着讨好的笑容却用很恶心的眼神看我。那种眼神黏在我身上，让人很窒息。”江雾的声音已经颤抖起来，带着害怕，“他总是那样看我。笑眯眯的。在那个女人面前也是。很恶心。非常恶心。”

江雾将双手抱住手臂，紧紧地皱着眉头，将头缩起来蹲了下来，仿佛陷入自己的世界里了一般，她的眼神呆呆的落在地上，仿佛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个女人眼里根本没有我。她只在乎她自己，在乎她的事业。她只会说我无理取闹，然后无视我。将我丢在一边。”她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她根本不在乎我在想什么。她只会冲着乱发一通脾气，然后替我决定所有事情。”

“我已经快疯了。”她仿佛被卷入悲伤和痛苦的漩涡，几乎哀求般的哭了起来，“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梁和栋看着声音越来越大的江雾，看着走的越来越近的保安。一把牵过她的手腕，快步走开，他朝着熄灭路灯的方向，拉着她坐在了人工湖那边最大的花台旁边，那是在高三楼旁边，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往那边走了。

所以当高二的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梁和栋才意识到自己还拉着江雾的手腕，匆忙松开有些流汗的手。

学生的嬉闹声从教学楼的方面传来，掀起燥热的风。梁和栋往校服外套的口袋摸了摸，松了一口气——他带纸巾了。

他将纸巾递给江雾，沉声开口：“对不起。”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对不起。为她的眼泪，为无法驱散她无尽的悲伤。

回答他的是沉默，他们总是这样。

就在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再次听到了江雾的声音：“你用这么可爱的纸巾啊。”

梁和栋猛地抬起头，看向江雾手上的小包纸巾，上面印着一个白色的卡通小象，慌不择路的解释道：“啊，不是的……学校超市只有这种卖。”

“嗯，我知道。”她似乎冷静下来了，语气也很平和。

“我……不会安慰人。”梁和栋摩擦着自己的手掌，有些出汗，“但我的爸爸，我也不喜欢他。”

“他很顽固，完全听不进去别人的话。总是一意孤行的希望所有人都顺着他。不顺着他，他就会发脾气。他也总是会伤害到家人。我……也不喜欢他。”梁和栋几乎从未向他人吐露这样明白的心声，因为妈妈只会叫他忍耐，爷爷奶奶也只会说让他不要忤逆。

“我讨厌他，我想逃离他。”梁和栋终于说出来了。“我会离开龙溪，在其他城市读大学，远离他。”

“那我们一起逃吧。”沉默了很久的江雾终于出声了，她语气坚定，仿佛做了什么决定般肯定的说着，“我们一起逃走吧，从这个讨厌的地方。”

“然后重新开始。”黑夜里看不清江雾的脸，但梁和栋仍然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她带着希冀的声音，还有她有些动荡的呼吸。

“嗯。”梁和听到自己这样回答了她。

良久，久到高二楼放学的吵闹声都消失了。江雾才从身旁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梁和栋的对面，居高临下的看向他，光从她背后打过来，发丝都闪着光芒：

“那我们以后就算是战友了。一起逃离这里的战友。”

她朝自己伸出了手，像一个从天而降救死扶伤的战士。

“以后晚自习也一起走吧。你还是会站在楼梯那里等我的，对吧。”她轻快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她知道，她知道他一直在半层平台的窗户那里看她。

咚，咚，咚。热气从脖子升起，有些什么东西很是吵闹。是他的心跳。

时间那么慢，一切都仿佛在一个慢镜头当中。可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里，梁和栋还是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的将手搭在她的手上，快速的握住她的手腕借了点力站了起来，便慌乱的松开了手。

“你愿意相信我了？”他只能这样问。

“当然，我们是战友了对吧？”

她的手是热的，梁和栋无意识握紧了自己的手，感受那份若有似无的余热。空气中也似乎飘荡着什么香气，他整个人都热起来了。

梁和栋不敢再对上带着笑意飞扬的眼睛，只是点了点头侧过脸去，希望她不会注意到自己有些发烫的脸。

“你好像又长高了些。”江雾对着自己的头朝梁和栋这边比了比。

“有吗？我也没有量过。”

“是的，你比上次高一点了。”

栋梁哥这种暗恋，虽然比较暗搓搓的，但是因为江雾她比较敏锐，所以其实在她眼里非常非常非常明显。虽然看起来很莫名其妙，但是青春就是大家都很懵懂，想要接近却又踌躇，喜欢却又担心。大家有没有高中时期很在意的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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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秘密